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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了這個消息,比中了大獎還高興!”面對記者,湖北隨州石材商會會長吳國勇如是說。

吳國勇說的消息,是生態環境部在京召開2018年全國生態環境系統改革工作座談會。會上,部長李干杰明確表示:“一些地方出現的環保‘一刀切’問題,既損害了黨和國家形象和合法合規企業權益、給人民群眾生產生活帶來不便,也違背生態環境保護工作的初心和使命,更對生態環境保護工作造成了干擾,必須態度鮮明、堅決反對,嚴格禁止。”

湖北一石材企業負責人告訴記者,自2016年11月以來,隨州市相關部門以環境污染為由,先后發文并采取斷電斷水等措施,要求所有石材企業停產整改。“至今已接近兩年時間,石材開采企業無一家復工。更可笑的是,為了規避上級環保‘一刀切’禁令,政府竟讓一部分石材加工企業先行復工。而加工企業沒有原材料,只能去偷采盜采,合法的企業老板就這樣被逼成了賊。”

石材是隨縣支柱產業

2000年6月,國務院批準隨州設立地級市,成為湖北最年輕的地級市,下轄一市一區一縣:廣水市、曾都區、隨縣。

隨縣位于湖北省北部。因2009年才掛牌成立,被稱之為“新中國最年輕的縣”。

隨縣位于桐柏山脈的南延地帶,石材資源得天獨厚。以飾面用花崗巖為主,儲量大、質量優、易開發,“黃金麻”“白麻”等產品享譽全國。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隨縣成立之初,承接了隨州市原曾都區大部分農村地區,工業產業幾乎為零。縣里領導反復研究后,決定將石材資源優勢轉化為經濟優勢。

在優惠招商政策出臺后,一些福建籍商人紛紛前來投資辦廠。

隨縣成立僅僅兩個月,就在吳山鎮設立閩商石材工業園。

記者采訪得知,石材企業按照生產的先后順序,分為礦山開采企業和石材加工企業。前者負責開采原材料,后者負責將原材料加工為成品后銷售。公開的數據顯示,目前隨縣共有19家礦山開采企業和162家石材加工企業,投資規模近百億,具備200萬立方米荒料、6000萬平方米板材的年生產能力。

業內人士告訴記者,隨州石材產業雖起步晚,但起點高,各石材企業引進的都是業界最為先進的設備,石材加工的鋸、磨、切、拋等全過程自動化程度高,數字化、智能化裝備與工藝被廣泛應用。2016年度,隨縣石材產業實現規模工業總產值180.16億元、稅收2.25億元,分別占全縣總額的39.5%、31.9%。隨縣石材產業直接吸納就業人員1.5萬余人,帶動物流運輸、餐飲住宿、機械修理等相關產業迅猛發展,又帶動2.5萬余人就業。

隨縣的石材企業九成以上在吳山和萬和兩鎮,是革命老區和省級插花貧困鎮。據官方統計,石材企業吸納當地村民近萬人打工,兩鎮從事石材運輸的汽車近2000輛。當地群眾因石材企業征山、征地,累計獲得財產性收入20多億元,加上年務工收入近10億元、年經營性收入近10億元,每年增收30多億元。

隨縣掛牌成立不到三年時間,一躍發展成為“全省縣域經濟發展進位先進縣”。在隨縣政府組織的“以企帶村、村企共建”及扶貧攻堅幫扶活動中,石材企業累計捐助資金8000多萬元,支持當地道路、堰塘、橋梁、路燈、安全飲水等民生工程建設。此外,石材商會在濟困助學公益事業中慷慨解囊,無償捐獻資金1000多萬元。

石材企業被要求停產

隨縣石材產業的迅速發展,也帶來了一些生態環境問題。石礦附近一些居民,陸陸續續向環保部門投訴。

2016年4月,地方媒體以圖片文字記錄的形式,報道了《隨縣多家非法采石企業帶來環境之憂》。報道稱,因花崗石材需求,大量非法開采企業進駐深山,幾十座山頭被挖開,廢棄的邊角料隨意丟棄。山間溪澗流出的不再是泉水,全是渾濁的乳白色水石融液。采石場附近山體植被幾乎被破壞殆盡,大面積裸露在外的是蒼白色山體,山體之間留下了很多堰塞湖。

媒體披露的衛星云圖景象觸目驚心,引起社會關注。

2016年11月,湖北省紀委監察廳召開新聞發布會,通報9起突出環境問題問責案例,其中隨縣石材產業園存在“超界超量開采,未及時對已開采裸露作業面覆土和綠化,生態破壞嚴重；揚塵嚴重,園區內部分企業未辦理環評手續,未通過環保驗收,萬和鎮攔污壩至今未建設到位,污染問題突出,群眾投訴不斷”。

嚴厲問責下,隨縣政府副縣長王成民受到行政記過處分；隨縣國土局現任局長汪祖國、原局長祝軍被誡勉談話,副局長蔣小虎受到行政記過處分,吳山鎮國土所所長張剛受到記過處分,萬和鎮國土所所長馮洪明受到警告處分；隨縣環保局局長龔華新被工作約談；萬和鎮鎮長申銳、吳山鎮鎮長王新分別被通報批評。

據隨縣石材辦工作人員介紹,隨縣在問責后進行了認真整改,搶抓時限和植樹季節,開展礦山覆土復綠攻堅戰,探索總結“清理、整形、覆土、復綠”四步工作法,推進“喬、灌、草”立體生態恢復,被稱為“隨縣模式”,復綠面積達8151.9畝,苗木成活率在90%以上,整改成效得到國家林業局駐武漢專員辦和湖北省林業廳領導的高度肯定。

由于植被生長有一定周期,復綠的視覺效果短期不太明顯。因此,在中央第三環境保護督察組2016年11月進駐湖北后,石材企業的環境污染問題再次成為投訴重點。

中央環保第三督察組向隨州市政府第一輪反饋的16項問題中,隨縣有9項,其中6項與石材產業有關,主要是廢水、揚塵治理不達標、礦山開采超規模等問題。

2016年12月6日,隨州市環境保護委員會(以下簡稱隨州市環委會)通知隨縣,要求對石材產業進行全面整頓規范。接到通知后,隨縣聞風而動。整頓期間,隨縣投資近2億元提檔硬化了吳唐公路、合厲公路,投資2.7億元硬化園區及進礦道路90余公里,投資7000多萬元建設攔污壩62座,投資2億元新建礦渣堆放場50多處,引進長虹環保等配套企業,利用消化鋸泥、廢石生產人造板、蒸汽磚等。

幾個月后,部分礦山開采企業開始偷偷復工,但被隨州市委檢查組暗訪發現。2017年8月29日,隨縣環委員再次下發通知,要求吳山、萬和兩鎮石材產業停產整改。次日,隨縣經濟和信息化局向縣供電公司送達通知,立即停止隨縣境內萬和、吳山礦區所有的生產生活用電、停止加工區所有的加工用電。

同日,隨縣吳山鎮人民政府也發布通告,要求園區各石材企業堅決做到“六個一律”:礦山高壓一律斷電；礦山軌道、設備一律拆除；礦山人員一律搬到山下；礦山自備電源一律拆到山下；運輸車輛一律禁止上山；加工園區一律不得擅自生產。

礦山復工進展緩慢

2017年11月,網上出現一則《隨縣從事石材全體務工人員訴求書》,反映石材企業因停產一年所面臨的困難生活。由于當時環保風暴刮得正猛,這則網帖沒有引起太多關注。

整整一年后,中央召開支持民企發展座談會。此時,中央生態環境保護督察組收到了署名“隨州162家石材的代表”的投訴,反映石材產業遭遇“一刀切”的問題。

投訴稱,隨縣石材企業停產近兩年,直接影響到了福建、湖北2省6縣4個群體、5萬個家庭、16萬人的生活。而每一家企業,股東少則幾十名多則上百名,投資大都是通過借、貸、挪,甚至賣家產等途徑而來的。由于前期設備投資大,再加上巨額的環保治理、礦山復綠投入、辦手續投入等,大部分企業目前都處于虧損狀態。如果石材業無法繼續生產,前期投資的150多億資金將血本無歸,成千上萬人將陷入進退兩難的尷尬境地。

隨縣政府很快作出了回應。在給中央生態環境保護督察組回復中認為“隨州162家石材的代表”的投訴不屬實,不存在“一刀切”的情況,此前隨縣環委會已通知了44家企業復工。

一石材企業業主告訴記者,隨縣政府是在混淆視聽。44家復工的企業,全部是石材加工企業,沒有一家是礦山開采企業。“加工企業沒有原材料生產,復工也就毫無意義。有膽大的石材開采老板,只能鋌而走險偷采,而政府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據不完全統計,石材企業全面停產期間,通過電費計算后繳納的稅款達1億多元”。

2018年12月5日,記者來到隨縣國土資源局。局辦公室工作人員說,“領導都不在”。一番周折后,記者打通了副局長陳遵群的電話。對于隨縣石材企業關停一事,陳遵群說:“與國土部門無關,是隨州市環委會決定的。”

隨縣環境保護局副局長肖福海告訴記者,目前大部分石材企業都通過了環評,環保部門從來沒有要求過石材企業關停。“環保局經常背鍋,是因為很多人將環保局和環委會弄混淆了,把環委會的決定當成了環保局的決定。事實上,環委會是由多個政府部門組成的,環委會主任也由政府的主要領導擔任”。

肖福海還說,現在開采企業要復工,環保這邊已經沒有什么問題了。由于采礦需要臨時占用林地,而林業部門批準的期限只有兩年。

“沒有經過審核使用林地,開采企業就不能復工嗎?”對于記者的這一問題,隨縣林業局森林資源管理科科長黃江給予了肯定的回答。

記者在隨縣林業局的一份《關于石材產業復工現階段使用林地急需解決相關問題的清單》中看到:經過近兩年的整頓,石材產業整改取得階段性成效,在整改的過程中,石材開采企業根據當時政策申請辦理的臨時使用林地手續,目前均已到期。

對于黃江說的隨縣已沒有了林地使用指標一事,副局長劉金文糾正了他的說法,“不是隨縣沒有,是省里沒有林地使用指標了”。

隨州石材商會辦公室的張主任告訴記者,此前19家合法的礦山開采企業,都有相關部門的審核批準手續。兩年停產整改后,不只是使用林地的手續到期,安監部門有效期3年的《安全生產許可證》大部分也已到期或即將到期。“原來合法的礦山開采企業,現在都變成了非法企業”。

隨縣19家礦山開采企業中,難道沒有一家具備復工條件?帶著這一問題,記者來到設在隨州市環境保護局二樓的隨州市環委會辦公室。工作人員裴金洲告訴記者,環委會主任由市長郭永紅兼任,環委會的人員都不在這里辦公。記者提出復印隨州市環委會兩年前對石材產業進行全面整頓的通知,裴金洲電話請示副局長吳德才后予以了拒絕。

隨州市一名不愿透露姓名的官員告訴記者,石材開采企業復工的事情久拖不決,與隨州市主要領導更換頻繁有關。2017年4月,陳安麗任隨州市委書記,9個月后陳安麗升遷。直到2018年11月16日,隨州才迎來新市委書記陳瑞峰。(記者 王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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