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平霍營燃氣灶維修(昌平燃氣維修電話)
前沿拓展:
一
青春期的兩年,比我一生的任何時期都要漫長。
那是2001年,我16歲,就住在西單商業(yè)中心后面的胡同里。北京的王府井是旅游紀念品基地,而西單的外地游客很少,每個角落里蹲著的或者飄來飄去的,都是各種黃頭發(fā)、綠頭發(fā)的安七炫和張佑赫——那一年韓流襲卷北京,H.O.T.和神話組合首當其沖。
西單購物中心的六層到八層統(tǒng)統(tǒng)分成了小攤位,賣所謂韓國的首飾、衣服,還有最時髦的貼紙照機器,以及噴著煙霧和出租臭鞋的滾軸溜冰場,那里被統(tǒng)一叫做“韓國城”。而西單購物中心的一層進駐了耐克、阿迪達斯、喬丹氣墊鞋這樣的“奢侈品牌”,最受歡迎的還是李寧和紐巴倫的板兒鞋。二到五層,成熟而過時的服裝店仍舊為中老年人服務(wù),這里永遠象征著北京最優(yōu)質(zhì)的質(zhì)量與信譽,他們對五層以上的世界嗤之以鼻。這個購物中心里最最神秘的地方,就是樓道,每一層都有一個團伙駐守,男男女女,抽煙,吐痰。
從我念書的學校騎著自行車,穿過西單購物中心的馬路,十來分鐘就能回到家。就相當于住在香榭麗舍附近,每天回家都要穿過香榭麗舍大道,就算飯后穿著睡衣邋里邋遢地散步,也是會到香榭麗舍。顯然我不是那種能被韓流洗腦的性格,但當時學校里仍流傳著我是最像張佑赫的女生,就算我多么的不啻于此,我還是穿著150碼的校服上衣,搭配180碼的校服褲子,把劉海拉直了遮住半張臉。Walkman里播放的是魔巖三杰、Nirvana、或者是Jim Morrison。在西單,有還沒裝攝像頭的圖書大廈音像區(qū),馬路對面的大世界音像店里,國內(nèi)專區(qū)整整齊齊擺著大陸搖滾樂手的新專,難得地與港臺明星平起平坐。在我眼里,他們的藝術(shù)水準則更高一層。
就是一首許巍的《故鄉(xiāng)》促使我在西單的過街天橋上逗留。在天橋的正中央,三四個人坐在一起,他們長發(fā),彈著吉他,穿白T恤衫和牛仔褲,用腳打著拍子。其中一個臉色紅潤,長發(fā)及腰,另一個臉上骨骼輪廓突出,卷發(fā),低著頭,鼻梁和眉骨鮮明。當時的西單過街天橋剛剛被透明的玻璃圍成全封閉的環(huán)境,溫度炙熱難以久留,金屬欄桿帶來生硬的未來感,膠質(zhì)地面散發(fā)著化工廠里的味道。歌手彈琴唱歌的聲音在密閉的天橋里產(chǎn)生了一種奇妙的混響,像是悶在游泳館里。
我想講的故事就是從這一段開始的。
二
當年正值春節(jié)廟會盛行,我和我的發(fā)小拿了我爸單位發(fā)的一打廟會票,跑去白云觀廟會門口以半價出售,賺回來一百多塊錢。我們吃了些小吃,就回到西單亂逛。在那個溫暖的冬日驕陽下,流浪歌手的一幕閃現(xiàn)在一伙一伙的張佑赫與安七炫之間。我站在那里定睛看著,確實有被擊中的感覺——長發(fā)、干凈的T恤,窮苦的瘦削,以及一閃一閃的自由的光芒。
我把賣票賺來的錢丟在了他們面前的琴套上,之后坐了下來。我們互相自我介紹。那天下午,我翻他們的歌本兒,挑里面的歌兒讓他們唱,有時候我會一起唱,路過的人有的會放下幾塊錢就走,連步子也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偶爾有人停住,打量一番,眼神好像朝陽大媽。我很警惕地偵查著,以防某個盯著我看的面孔過于像我媽,或者我爸。
我迅速和這群流浪歌手交上了朋友,雖然那時候我還沒有手機,但是他們來天橋的時間非常固定,我們提前打好招呼,就在天橋上碰面,坐下來一起玩。偶爾我也背上我的吉他,但是我彈得很爛。劉寧教我彈吉他,一個和弦教一下午,我也學不會。
劉寧24歲,來自大連。他20歲過后離家出走,背上吉他來到北京,火車坐了一半,另外一半路程幾乎是走著過來的。然后他就來天橋唱歌了。在老家的時候,劉寧在酒吧里做服務(wù)生。我提到電影里對妓女的同情,把妓女浪漫化文學化的時候,他跟我講,在老家的酒吧,他們這些服務(wù)生和妓女一起玩,很友好地一起喝酒,這些女孩并沒有什么悲慘的身世,也沒有凄慘的愛情故事或者是值得同情的地方,她們和所有人一樣,找了一份工作,只是這份工作對她們來講相對省力,來錢更快。劉寧自己倒是比較嫌棄這些女孩,他覺得那些女孩都好吃懶做,喜歡討好人。他覺得她們習慣性地往男服務(wù)生身上撲,撒嬌耍賴的樣子讓人膩歪。
李小平要開朗一些。他是湖南人,二十出頭,當時正在交往一個女朋友,女孩是北京電影學院的大學生。那個女孩相貌平平,少言寡語,后來來天橋上接過他。我問李小平叫什么名字的時候,因為口音問題,我真的聽不懂他說的“平”字,于是他拿起身邊的一個裝了白開水的罐頭瓶,說“就是這個”。老實說,在認識他們之前,我都沒見過外地人,也沒跟有口音的人講過話,西單商場的售貨員當時都是要有北京市戶口的,這樣比起來,我感覺自己有點寒磣,北京小孩就像井底之蛙,優(yōu)越感簡直就是傳說。為人低調(diào),玩命謙和是我家的家規(guī),我爸媽都是政府的公務(wù)員,爸爸和他的哥哥們?nèi)祭侠蠈崒嵉厝肓它h,小心翼翼地做人。當時我連去外地旅游都沒有過。那時候也不流行旅游。
陸陸續(xù)續(xù),我還見過好多流浪歌手,有一個小眼睛的男孩,看起來簡直比我還小,聽說他21歲,山東人,但是瘦小得像福建人,頭發(fā)又直又長,油油的。劉寧說他叫小彬,“家里可有錢了,因為在家受寵,所以叛逆,離家出走來到了北京,也像模像樣地過窮日子,當流浪歌手,他在另外一個地下通道里唱歌,追他的女孩可多了,都是你們北京女孩,他愛跟女孩搭話,也會討好女孩,別看長得一般,他是這群人里最受女孩歡迎的。”不一會,小彬就走過來主動和我打招呼,他確實很招人疼愛。有一個女孩從天橋另一端走過來,大聲高喊小彬的名字,打斷了唱歌的聲音。這個女孩微微有點胖,短發(fā),笑起來有酒窩,她穿過人群走過來。他們說那是小彬現(xiàn)在的女朋友。她蹲下來的時候,牛仔褲的上沿露著股溝。這留給我一個深刻的印象,這簡直是我第一次和這樣的女孩牽連在同一個群體里,我雖然能感覺到開放的女孩“辣眼睛”,另一方面又羨慕那種“一閃一閃的自由的光”。好啦,她是接小彬“收工”的,到點兒了,我們也都一起收工,各自回家了。
整整一個寒假,我都用各種借口搪塞我媽,下午溜出去在天橋上和流浪歌手們碰面,那一個月里,我才知道,流浪歌手是一個群體,他們分頭在不同的地下通道,或者地鐵里唱歌,像西單天橋這樣的全封閉天橋是唯一的。別的流浪歌手也會突然造訪西單天橋,就跟串門一樣。
我認識的這些人是北京的第三代流浪歌手,第一代歌手已經(jīng)都洗手不干了,現(xiàn)在混出頭的,最有名的一個叫尹吾,我在馬可波羅飯店二層的大世界音像買到了他的專輯《每個人的一生都是一次遠行》,由“新蜂”唱片出版,后來他又為國產(chǎn)的網(wǎng)游寫過主題曲《繁殖吧生命短促啊》,再后來,我在高曉松寫的《青春無悔》那張專輯里,在幾首歌的伴唱里找到了他的名字。我的朋友都說并不認識他,但他是元老,算得上神級人物,因為他最終混進了唱片簽約的隊伍里。當時我也覺得這個尹吾了不起,我認為,這個人就是我的這些朋友們奮斗的標桿吧。
第二代流浪歌手里面最著名的叫黃山,他的老家就在黃山,出來唱歌的時候他就給自己取了這個名字。我印象中,黃山拎著吉他來過一次西單天橋,打了個招呼抽了一根煙就走了。我感覺就像大人物造訪一樣,一天心情都很歡快。當時我買了一張黃山自己錄制的專輯,真的好厲害,自己有專輯了,里面的歌都是他自己寫的,也就是說,黃山是北京流浪歌手里面的一個明星。劉寧指著這張專輯說“我正在攢錢,想錄一張專輯。”我問他“那你有自己的歌了嗎?”他說“有幾首了,正在寫。”我高興極了,那太好了,他這是朝著流浪歌手里的明星在前進。
還有一個朋友,叫古今。他來天橋好幾回了,我覺得他有趣,他自己錄的專輯是彩色印刷的,封面上他半張著嘴,端著一盤豆腐,專輯的名字就叫《一盤豆腐》,到現(xiàn)在我都記得有一首歌是“淅瀝瀝的小雨就這么的下,下了整整三天半”。我當時并不是特別喜歡古今的專輯,有點軟,像是校園民謠的小調(diào)。
有一天還來了一個老前輩,叫張可飄,也是又長又直的頭發(fā),油乎乎地扎成一個馬尾,不像流浪歌手,倒是像窮困潦倒的藝術(shù)家。他的專輯封面上有個手寫的“獸”字,他坐下來,客串唱了一首歌,感覺挺像那個“獸”字,很粗暴也沒什么旋律。
劉寧告訴我,在天橋上唱歌,就要唱《灰姑娘》,所以我跟他們一起最早學會彈唱的就是《灰姑娘》。劉寧還說,任賢齊、趙傳什么的最好賣,給錢的人多,但是他們又不喜歡唱,許巍的歌算是折中曲目,最好聽的莫過于《故鄉(xiāng)》。
25歲我真正離開北京的時候,我的困擾就是,為什么我沒有故鄉(xiāng)感。其實到了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32歲了,還是沒有故鄉(xiāng)感。前不久聽我爸說,爺爺?shù)脑鹤右u掉,我忽然眼淚就掉了,心慌,感覺再也不愿意去西單那個地方了,就像是你的家族徽章又一次沒有了,而且是永遠都不會再有了。
三
劉寧開始省吃儉用,他說他一天只吃一個餡餅。他給我講過他老家的海鮮餡餃子多么好吃,他知道有個地方做得很地道,他如果帶著我們?nèi)コ裕还部梢曰◣讐K錢。我又一次覺得自己是白癡,因為我有一個賢妻良母的媽媽,我?guī)缀蹙蜎]在外面飯館吃過幾頓飯,更別提去吃餃子或者其他的東西。
那天,我和我的發(fā)小決定在不上課的日子里,光顧我們的流浪歌手的朋友家。我的發(fā)小也住在西單附近,有時候也會來天橋上找我玩,她是一個學霸,但是非常好玩的那種學霸,談戀愛比我們都早,化妝也比我們早,總之韓國城的每個攤位她都很熟悉。
我其實已經(jīng)不記得當時我們?nèi)サ氖遣皇菢浯濉N液臀业陌l(fā)小去超市買了一些食物,去了劉寧和李小平住的地方。說真的,我一進門就哭了,我也想象過窮困的人,但等我親眼見到的時候,還是不一樣。劉寧的房間打開門,三分之二都是床,還剩下一個抽屜壞掉的斗柜,李小平的房間有一個硬板鐵管單人床,墻壁上貼著兩張白紙拼起來的一副字,上面寫著“天將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全文。
我用他們院子里一個小煤氣爐做了一頓晚飯,當然是十分簡陋的晚飯。然后我在劉寧住處的墻壁上寫了一首詩,墻壁上糊滿報紙,隨便哪里都可以下筆。
是的,我當時已經(jīng)開始寫詩了。我住在四合院里,半夜開著門,外面漆黑一團,整夜整夜地不睡覺,聽著Tom waits和Nick Cave,寫一篇篇的文章,從一些情緒紀實,發(fā)展到一篇篇短篇小說,后來再到一首首詩,偶爾還會給自己配一點畫兒。我的睡眠時間是上午前四節(jié)課,我不知道我怎么那么好運,連續(xù)遇到了三位語文老師都格外照顧我,她們一開始對我非常生氣,后來逐漸建立信任,她們可以每天閱讀到我頭一天晚上寫的東西,然后像寫信交流一樣,給我寫下一些感受,再在上課前若無其事地還給我,并且對我在課堂上的蒙頭大睡表示不以為然。她們逐漸不再以教學標準要求我,甚至向我借閱一些書籍,這給了我巨大的自由空間去嘗試寫作。
那次在劉寧送我們?nèi)ボ囌净丶业穆飞希抑噶酥高h處一個小區(qū)的房子問,“你會不會看到這樣的燈火,也會希望自己能停下來,過日子?”我當時肯定是因為天黑傷感,才問了這么一個傻逼問題,沒想到劉寧說:“會。”
一周之后的周末,在天橋上,我們?nèi)缙诰蹠瑒幠昧艘粡垖]嫿o我,封面是黑白的照片印刷,他說苦惱了很久的最后一首歌終于寫了,然后就進錄音棚錄了,那首歌是寫給我的。
為錄這樣一張專輯,劉寧只能保持每天只吃一個餡餅。于是,我也每天只吃一個餡餅。劉寧和李小平的房間都是木板床,沒有取暖設(shè)備,于是我也撤掉床上的所有被褥,關(guān)掉通向我這屋的土暖氣,只蓋著一床薄被。
每天夜里的寫作和閱讀,讓我悲傷極了,有一度我媽帶我去醫(yī)院檢查心臟,因為它總是突然間每分鐘就跳到140下。也有一度,我連續(xù)做噩夢,連續(xù)了三個月之久,一天都沒有停過,大哭著醒來,然后被住在我家附近的同學騎著自行車帶到學校里,繼續(xù)趴在桌子上睡,甚至有好幾次我都認為,在課桌上睡更踏實。
我們家的位置是可以聽到電報大樓的鐘聲的,每天早上七點到晚上十點,整點報時,先是半分鐘的《東方紅》配樂,接下來就是敲鐘。我們家還可以聽到天安門廣場升國旗奏國歌,國旗升起的時間點每天都不一樣,是隨著太陽升起設(shè)定的時間。國歌響起的一瞬間,準有一聲鳥叫。
有一次,我因為不想睡覺,而早早出門打算走到學校去。西單購物中心的廣場格外冷清干凈,霧蒙蒙的,沒有半個人影,所有的張佑赫和安七炫都不在那兒。我穿著牛仔夾克,插著褲子口袋走著。有一輛自行車從我旁邊穿過去,車上的人回手拍了我的胸脯,我原地定在那里看著他,他一邊騎遠,一邊回身望著我,一臉詭異的笑。我后來才意識到那是一個摸胸的流氓,而我只是站在那里看著他,可能是因為牛仔夾克太厚,也可能是苦行的人穿行在噩夢里不懼怕這些。
整整一個月,我飽受饑餓和寒冷,是真的餓和真的冷,我感覺到,我離我的朋友們越來越近了,我就是他們了。那些夜晚,我蜷縮在床上讀《燦爛涅槃》。我媽媽當時可能也挺擔心的,雖然她夸獎我把院里的核桃樹干用油畫顏料涂得五顏六色。當我哭著醒來,她認為是祖宅里上演過的故事留下的氣氛給我造成了壓力,她開始催促我爸搬家。
一個月之后,我突然決定吃一頓飽飯,我想起劉寧說的那句“會”。他們希望越過越好,我也應該越過越好,而不是這樣體驗窮苦。我們是一類人,盡管現(xiàn)狀或起點并不一樣,但我們是一類人的這種直覺使我穿過張佑赫們,坐在了流浪歌手的身旁,我想可能就是那一閃一閃的自由的光吧。
四
長此以往,我的學習成績沒有起色。倒是我寫東西的本子越來越厚,我在半夜里錄下的FM97.4張有待的節(jié)目磁帶,覆蓋了我?guī)缀跛械挠⒄Z磁帶,第二天,我再按照《通俗歌曲》雜志上的信息,一一對照有待的節(jié)目,標記出播放了哪些歌曲。我的書柜日漸豐滿,CD架子也塞得滿滿當當。滿屋子貼著我畫的畫兒,只有顏色沒有什么輪廓。
我節(jié)約了每個月150塊錢的飯費,全部花在了買碟和買書上,新街口離學校不遠,打口碟沒落,黃標碟興起,國內(nèi)小廠牌的碟在大世界音像店全部買得到,王凡或者蒼蠅樂隊,都是那時候納入我的收藏柜里的。而當時我最最喜歡的是張楚。
北京當時不流行念藝術(shù)學校,藝校的學生都是因為學習太差被學校勸退,一技之長也被看作是差等生的標志。在高二,我們會經(jīng)歷會考,也就是各門科目的結(jié)業(yè)考試,一共八門課,通過四門以上,才有機會念高三,參加高考。而當時我的成績很差,老師們因為對我的特殊關(guān)照而無法管教我,我被勸退的可能性極大。由于我在學校也不屬于壞學生,老師也不愿意請我家長,老師總是很悲憐和喜愛我,給我媽媽打電話時候就哭,說是我能觸及到她們情感深處的一些東西,我媽其實挺不屑這些的,所以她不知道我的成績其實已在懸崖邊兒上。
我和我的流浪歌手朋友們說了這個讓我焦慮的事情,雖說焦慮,但是我其實并沒有感覺到焦慮,只是覺得我學習很差這事將盡人皆知,而感覺到危險。李小平拍拍我的肩膀跟我說:“你怕什么,我們正計劃南下!”劉寧也點點頭:“你要真是考完試會被勸退,你跟我們走吧。”
好激動呀,我即將離家出走!
有一刻,那種一閃一閃的自由的光,就像是我能修好的電源線短路(我確實很喜歡修理各種電路)。別說現(xiàn)在回想了,就連當時,我都覺得那只是一場內(nèi)心戲。
我從來沒有離家出走過,唯一一次奪門而去,是跑到學校找我的語文老師,她帶我去了圖書大廈,帶我讀了兩個小時的豐子愷,然后買了一雙班尼路的襪子,送我回家。我媽劈頭蓋臉地罵了我兩個小時,才肯讓我進屋。
當然,我的會考成績通過了六門,而且根本沒有四門不通過即勸退的說法。我會順利地參加補考,即使兩次補考仍未通過,我只能拿到高中結(jié)業(yè)證書而不是畢業(yè)證,我也能參加高考繼續(xù)念大學。
但這接下來的一年,格外漫長。
五
2002年,我17歲。
劉寧的新專輯花費了他積攢一年的辛苦錢,也沒有任何好消息,20塊錢一張的專輯銷售量也不多。具體說起來,就是有一張專輯在琴套上擺著,顯得多了一分資歷,第三代流浪歌手也都混成老江湖了。李小平還和他的北京電影學院的女朋友談著戀愛,而且同居了,偶爾會接到一些劇組的活兒,掙一點零花錢,他倒是沒有那么強烈的音樂夢想,只是很開心地舉起裝著白開水的罐頭瓶,喝之前指著瓶子打趣說:“這是我。”
又一年冬天到來,那是天橋上最難熬的季節(jié)。周末來臨,我從購物中心旁邊的小路拐過來抬頭看,幾個星期,都沒有看到那幾個位置固定的人影。我又轉(zhuǎn)身走回去。
連續(xù)兩個月了,沒有任何一個熟人出現(xiàn)在天橋上。直到過完年,我接到了一個電話,電話那邊是劉寧,他說:“下午過來天橋吧,我們回來了,在那里聚會。”也挺奇怪的,我當時也沒有手機,我是怎樣接到了他們的電話呢?
下午我如約去了天橋,他們一行七八個人站在天橋上,沒有一個人背著琴,沒人打算彈琴唱歌。他們都捂著羽絨服,戴著毛線帽子。我沖過去,一一扯掉他們的帽子,嘴里喊著:“還裝逼戴上了帽子。”而一邊扯帽子,我的嗓音就開始顫抖,他們也都站著不說話,任我扯。最后一個帽子被扯掉之后,我蹲在地上哭了。
一個個光著的腦袋,頭發(fā)被剪短了,幾乎像寸頭一樣的短。
事實是,他們集體被騙去廣東的一個地方做非法傳銷。最近這半年,已有很多流浪歌手消失不見了,由于大家都是各自為政,偶爾串門,所以也沒人留意。
那個時候,對我來說廣州是很遠很遠的一個地方,傳銷這種組織和現(xiàn)在的也完全不一樣。一旦進入傳銷組織,會被沒收隨身物品,當然包括吉他和長發(fā)。他們完全禁閉,采用一個人盯著一個人的制度,不準逃跑,不準報警,也不準打電話,組織會給他們上課洗腦,逼他們賣一萬三千元一身的西裝給別人,并且要求他們聯(lián)絡(luò)朋友到廣州來入會。就這樣,他們一個帶一個地進入了這個傳銷組織,如果要脫身,只能上繳一萬三千元贖身。
家境優(yōu)越的小彬已經(jīng)幾年不和家里聯(lián)系了,這次他不得已給家里打去電話,叫他媽媽拿著一萬三千塊錢來幫他贖身。李小平的女朋友從北京坐了三天的火車去了廣東,找到了李小平,用自己的學費給李小平贖了身。而劉寧趁著看守不注意給外面打了一個電話,接應他逃跑。
北京真的是太小了。真的。我從來不知道我能走到的邊界在哪里。那時候說起留學新西蘭并不遙遠,反倒是廣東省的非法傳銷組織,顯得那么那么遠,漆黑,而且無能為力。
當時我剛剛考完地理會考,我在我墻上巨大的中國地圖上,把廣東省整個涂黑了。
劉寧拍拍正在哭著的我,從羽絨服的口袋里拿出一盤磁帶來說“給,我只帶回了這個。”那是張楚的第一張專輯《一顆不肯媚俗的心》。
六
樹村拆遷,北京地鐵的13號線最北端通到了霍營,如果你乘坐2號線到達東直門,你拿著2號線的車票給13號線的售票處看,你就能買到一張2塊錢的車票去往霍營,而不是3塊錢。我當時就不知道這一點,于是又買了一張3塊錢的車票,坐著在地上奔跑的輕軌去了霍營。
劉寧搬到了霍營,還有小彬,我去看他們。當時劉寧聽說電腦可以做音樂,他決定攢錢買一部電腦。他說一千多塊錢就可以買一部二手電腦,不干別的只是做做音樂,應該夠了。他們又開始不吃不喝地攢錢。這次我去霍營,就是去看他們的新電腦。
霍營正兒八經(jīng)是個村子,而不像是城鄉(xiāng)結(jié)合部了,劉寧帶著我在村子里遛,我心里上下打鼓,我從來沒背著我媽跑到過這么遠的地方來。劉寧指指一排農(nóng)民房,說:“這是病蛹的排練室。”我問他“為什么窗子上掛著棉被?”劉寧告訴我:“隔音。”
劉寧帶我到了一個朋友那里,他說是他新認識的朋友,有點神經(jīng)質(zhì),但是很有意思,名字叫老張。老張房間里的地上鋪著一塊地毯,臟乎乎的都是土,有點波西米亞的感覺,大家都席地而坐。老張?zhí)貏e熱情,開始跟我聊起音樂,問我愛聽什么。我說我就是不愛聽電子,于是老張翻出來一張碟,我到現(xiàn)在都記得那張封面,樂隊的名字中間是兩個“o”,正好是做成了一個眼鏡的樣子。老張說:“這他媽是我最喜歡的電子,太迷幻了!”確實特別好聽,跟我之前聽的Moby不一樣,然后老張問我平時做什么,劉寧很驕傲的說:“她寫詩,寫小說。”我朝老張笑了笑,老張忽然停下來盯著我說:“你的眼睛真他媽亮呀!”這句話我一個字兒都沒有省略,因為那天老張說了無數(shù)次。
晚飯吃了什么我不記得了,反正劉寧請客,然后就去了他的房間里看他的新電腦。小彬興致勃勃地拿著一張VCD往主機里面塞,劉寧聳聳肩膀說:“我們最近都用它看電影,村口有個租電影的,還是挺便宜的。”當然是港臺片,我們坐在一個破舊的沙發(fā)上一起看,后來越聚人越多,人們進來打招呼的時候我意識到,這都是到點兒來這里看港臺片兒的樂手。至于買電腦來做音樂這茬,劉寧說:“根本做不了。”
七
2003年,我18歲。
西城區(qū)作為北京市政府第一批救助站的試點機構(gòu)成立了,我媽媽正式從民政局調(diào)派到救助站成為員工。那時我們已經(jīng)搬離了西單四合院,住進了德勝門地區(qū)的新家。高考剛剛結(jié)束,也就是“非典”剛剛結(jié)束。我的成績真的太差了,沒有任何一所大學錄取我。我每天都睡到中午,并在下午準時到西城區(qū)救助站報到。我?guī)缀醭闪四抢锏膯T工。
我遇見過一個被硫酸燒沒了眼瞼的男人,他沒有胳膊,是我之前每次去西單天橋都會遇到的乞討者。令人震驚的是,十年之后,我又在某個熱鬧的路口遇見了他,我能認出他,這世上不可能再有第二個人的臉被硫酸燒成那樣。
救助站的故事很多很多。我曾經(jīng)勸說一個離家出走的15歲男孩回家,因為他的父母沒有錢再負擔他念書。而傻逼的我勸說理由竟然是“可憐天下父母心”。那時候我才剛剛有了電腦,只會用電腦上一些詩歌論壇,比如詩江湖什么的,我真的不知道世界是什么樣的。
雖然我仍舊保持每個周末去一趟西單天橋的習慣,但畢竟高考加上非典,年輕的時光比我預想的要壓抑很多。
一個中午,我媽媽往家里打電話把我叫醒,讓我趕緊來救助站一趟,因為來了一個歌手,背著吉他唱歌,我媽說:“我們聽不懂,但你肯定喜歡。”
我的確喜歡。他用蹩腳的漢語說了老半天,我才知道他叫阿蒙。我見到他時,他正站在樓道里彈著吉他大聲唱歌,引來了周圍幾個科室的阿姨駐足圍觀。阿蒙說他是蒙古的歌星,被人邀請到山東演出,到了山東才發(fā)現(xiàn)只是一個酒吧,演出費一場50塊錢,他認為他被騙了,于是一路來到北京,過程中丟掉了背包,身份證件全都不見了,所以才來救助站求助。他反復地說“在蒙古,我可是一個歌星啊!”
我后來說不清楚這事是不是真的,但是當時,見了那么多稀奇古怪的乞討者,我一點也沒懷疑他。阿蒙長著一張蒙古臉,又長又卷的頭發(fā),我還留意到他的琴頭是斷了之后被膠水粘合過的。我以前聽的都是流浪歌手們照著歌本唱《灰姑娘》,就算他們寫的歌,也都是各種朗朗上口的旋律,我從沒見過一個真人這樣肆無忌憚地唱歌,而且非常開心。
我給劉寧打了電話。我清楚地記得那是星期四的下午,并不是他們?nèi)ヌ鞓虺璧娜兆印N規(guī)е⒚扇ノ鲉翁鞓颍瑒幰呀?jīng)在那里等著了。劉寧告訴阿蒙可以在這里唱歌。阿蒙擺擺手說:“我在蒙古是一個歌星!”劉寧無奈,自己拿起了琴,把琴套擺在前方,并朝里面扔了張紫色的五塊錢,坐下來開始唱歌。阿蒙聽得開心,也抱起了琴高聲唱。我們離開的時候,阿蒙一直都背對著天橋的過道唱歌,直到黃昏,一個路過的行人都沒有,整個天橋密閉的空間里,都是阿蒙的歌聲。
我叫阿蒙來天橋,是因為,我想告訴他,回去山東你也還是回不了蒙古,如果你想唱歌,天橋是一個好地方。
八
天橋是一個好地方,但這個地方現(xiàn)在已經(jīng)跟我沒有什么關(guān)系了。我又復讀了一年,然后輾轉(zhuǎn)去了大興念大學,流浪歌手朋友們各奔東西,已漸漸沒了聯(lián)系。青春期的兩年,比我人生的任何時期都要長,我現(xiàn)在仍堅信這一點,我從來都不是一個讓人省心的孩子,現(xiàn)在我成年了,我如愿成了不讓自己省心的孩子。
大學校園非常適合我,就是那種逐漸朝著一閃一閃的自由的光芒靠近的感覺,我不用在西單電報大樓敲響黃昏六點鐘的鐘聲時,準時出現(xiàn)在我媽媽的面前了,我不用一天接9個我爸爸的電話,以便他確認我手機沒有丟。我確實更加自由,我可以抽煙了,也可以喝酒了,我繼續(xù)寫詩,并在互聯(lián)網(wǎng)上找到了同類。我已漸漸忘了我還寫過一本書。
高考那一年,我把我過去寫過的東西重新抄寫在A4紙上,結(jié)集成了一本書,我當時用的筆名叫“原委”,呵呵現(xiàn)在看起來這兩個字都很陌生了。當時每節(jié)課的課堂上,我都在抄寫和整理這本書,那可是高考呀,我真是不太懂事。
我管我媽借了100塊錢,找了一個小復印店印了十本,拿到西單與音樂廳之間的地下通道里出售。那天是圣誕節(jié),外面下了雪,我和我當時的男朋友蹲坐在地下通道里不知所措,終于勇敢地開口叫賣了。可能音樂廳正巧一場音樂會散場,蜂擁的人群把我們圍堵在中間,也有人拿我跟韓寒做比對,或者跟春樹做比對,我記得我只報以一笑,緊張得不知說什么好。可能是一個儀式吧,告別西單和流浪者賣藝的儀式。
我們那天用賣書的錢買了許巍剛剛出的新專輯。還了我媽借我的100塊錢之后,我凍得要死,鉆進被窩,耳畔回響的是笛子聲。地下通道里,我們不遠處跪著一個殘疾的男人在吹笛子。我賣書的全程中,笛子聲沒有斷過,那種奇妙的混響,就好像侵泡在游泳池里面一樣。
大學有大學的生活,我根本想不起來跟新朋友講我的過去,我可能都沒有再提起過流浪歌手這回事兒。那是一所很小的學校,我很快被校領(lǐng)導找到,任命我創(chuàng)立校刊并任主編,當時也有男生聽說我聽搖滾樂,而堵在女生宿舍樓道口,跟我攀談音樂。
宿舍群居的時光讓我并不自在,總是在半夜,我讀我那些奇奇怪怪的書而不是郭敬明,我聽奇奇怪怪的音樂,但我也學會了唱張韶涵。電話終于在某一天熄燈后打來了。
是劉寧。
我上大學前,劉寧回了一趟老家,結(jié)束了自己名為出走的時光。又回到北京后,劉寧與李小平等人迅速投入可以糊口的生活,算起來,那是2005年,劉寧27歲,他們靠著李小平在劇組積累下來的關(guān)系,打起了短工。
我問:“那么,感覺怎么樣?”劉寧說:“你還記得小彬嗎?那么驕傲的一個人,陳慧琳來北京拍MV,影棚里的背景布是白色的,陳慧琳的高跟鞋踩在上面有腳印,導演一喊停,小彬第一個沖過去,跪在地上,手里拿著抹布,搬起陳慧琳的腳,給她擦鞋底。”
劉寧問我說:“你還記得那個蒙古的阿蒙么?”我說:“當然記得。”劉寧說:“前不久我坐公交車的時候看見他了,就在西單,跟一個撿垃圾的老頭在一起,靠著垃圾桶在睡覺,旁邊還有酒瓶子什么的,唯獨沒有吉他了,衣服又臟又破,跟撿垃圾的人沒什么差別了。”我呆呆地說不出話來,我其實早就把阿蒙給忘了,我以為我?guī)土怂幗又f:“有時候幫一個人跟害一個人,你自己也分不清楚對吧。”我只好說:“對。”
我問劉寧:“其實當時,我根本沒有想過要跟你們?nèi)ツ戏健!眲幷f:“我其實也知道。”我又問:“你們現(xiàn)在還敢?guī)易邌幔俊眲幷f:“不敢,”接著又說“好好念大學吧。”
我們就這么斷了聯(lián)系。小彬跪在地上給陳慧琳擦鞋底的動作仿佛就像我親身經(jīng)歷的一樣清晰,我感覺我站在旁邊都要沖過去拉住他了。可我為什么不想讓他去做這件事呢?
西單的天橋。
九
我是在北京土生土長的,25歲時離開北京去了云南,26歲時移居到了杭州。我沒有故鄉(xiāng)感,可能因為童年時搬過太多次家了,而沒法產(chǎn)生歸屬。
西單的小院不一樣,它包含著我的家族的過往,甚至可以說它證明了我姓袁。
我爺爺當年用11根金條買了西單這座四合院,那時候爺爺憑借著圖形記憶法記憶英文,經(jīng)營起東安市場里面的外文書店,成了資本家。后來經(jīng)歷了三反五反,又經(jīng)歷了文化局派人進駐到四合院里進行監(jiān)視,兩進兩出的四合院搞成了大雜院。爺爺被送去山西勞改,聽說每次回來探親,奶奶就要多生下一個孩子。直到爺爺80歲,全家老小帶著爺爺去文化局平反,也真是倒霉,我家院門正對著文化局的后門兒,爺爺當時被文化局的人從樓上推了下來,摔斷了胳膊。我小時候養(yǎng)的貓跑丟進文化局,沒再回來,我就一直耿耿于懷,認為文化局的人肯定沒有好心眼喂貓。總之爺爺晚年時候還是平反了,文化局派來的人已經(jīng)住了幾十年,都住成了有感情的老街坊,還有跟我一塊兒長大的小朋友,那會兒還是含淚揮手告別。他們都搬走了,一個動蕩的時代結(jié)束了。我們家恢復了對小院的統(tǒng)治權(quán),就好像這個家族又奪回了家族徽章。
西單就跟上海灘一樣,起起伏伏好多故事。
我念高一的時候,我們學校新一批初一的孩子里面,有一個非常漂亮的女生,說話的聲音就好像是沙啞的鐵器鈴鐺那么迷人。初三的時候,她就已經(jīng)不在學校里念書了。之前,她還把我當作學姐里比較需要尊重的一個,見到我會溫柔又調(diào)皮地問好。當我到了高三,灰頭土臉地埋著自己一肚子的故事和經(jīng)歷,不再在學校里招搖時,這個女孩又蹲在學校的門口。她跑過來找我借10塊錢,我甚至都沒什么心情跟她打趣,直接給了她錢就要走,她看著我仍舊用她沙啞的鈴鐺聲音問:“姐,你怎么都變成這樣兒了。”
后來這個女孩跟了西單的老大,19歲的時候生了老大的孩子,但那一年老大因為犯了大事兒進去了,被判了好多年。關(guān)于這個女孩的事兒,我也只是聽了這么多。
作為成年人,我愛聽的樂隊,也沒有向外擴展超過10個,我天生沒什么節(jié)奏感,怪不得劉寧教我一個和弦要用一下午,我的吉他都不知道丟到哪里去了。當我剛剛搬進又一個新家,蹲坐在這一堆堆的藍色編織袋中間,回憶往事,那一張張印刷潦草,設(shè)計簡陋的CD,刻錄了青春期最漫長的幾年時光。 我一直都在寫詩,并且出版了三本詩集,我可能還有其他一些優(yōu)秀的地方,我已經(jīng)搬到杭州好多年了,我可能以后還會——我并沒有預想過,一個剛剛過了三十歲的人,竟然有這么多可以回顧的過去。
路過天橋的時候,我往往還會抬頭看一看人影,后來再習慣性抬頭看,都忘了自己在看什么了。有次偶然路過我賣過書的地下通道,有一個男孩戴著眼鏡在彈琴唱歌,吉他聲噼里啪啦。我鬼使神差地站到了他面前,他唱歌的聲音更加抖動,然后他停下來,看著我。過了半天我才從我的回憶里醒過來,跟他說:“你調(diào)一調(diào)弦吧。”他真的開始調(diào)弦,按住七品,明顯兩根弦都不在一個調(diào)兒上。我說:“調(diào)弦用五品。”他迅速找到了五品,然后說嘆了口氣說:“啊,這樣對了。”
所有的安七炫和張佑赫都蒸發(fā)了。西單地區(qū)成功淪為過時的游客聚集地。
十
2010年,我25歲。我辭了工作,閑來無事在朋友的飯館里面幫忙,忽然,有個人認出了我來,并問我是不是認識劉寧。
這個人約到了劉寧。劉寧和李小平一起來到了朋友的飯館里。我莫名其妙打了一條領(lǐng)帶,言談中我聽出來,他們似乎認為我是一個出了柜的拉拉。李小平和他那時的女朋友結(jié)了婚,生了一個女兒,而且還離婚了。劉寧也在跟一個女孩談戀愛,生活安定下來了。我問劉寧:“還做音樂嗎?”劉寧說:“我給雜志拍拍照片,業(yè)余時間組了一個樂隊,前不久第一次演,我第一次上臺演。”我說:“祝賀你,真好。”
后來就真的再也沒聯(lián)系了,翻看著那些他們當年錄過的CD,傳說中“流浪歌手”這個浪漫的情節(jié),大體上就是這樣一部過往。
“嘿,朋友,你的弦調(diào)錯了。”
—— 完 ——
袁瑋:詩人、占星師,從事職業(yè)寫作,繪畫創(chuàng)作。
文中人物,劉寧為化名。所有圖片都由袁瑋提供。她也是題圖版畫的作者。
本月輪值主編是謝丁,有事請聯(lián)系他:xieding@jiemian.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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