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會議室的大門依然緊閉著。會議室外大廳的沙發(fā)上，阿逸靠著背墊，正在閉目養(yǎng)神中。他腦海中正在想象著老板張總跟客戶討價還價的激烈場面，張總有高血壓，阿逸擔心他過于激動，身體會扛不住。張總已經(jīng)是快六十歲的人了，雖然精力已經(jīng)大不如前，但對于公司業(yè)務(wù)方面的事情，他依然不肯撒手讓手下的人去擔當重任。

大概過去了四五分鐘，阿豪從沙發(fā)坐了起來，他看了一下手表，已經(jīng)是晚上快十點了。大廳有一個小吧臺，提供酒水和飲料，電視屏幕上正在轉(zhuǎn)播英超曼聯(lián)對陣利茲聯(lián)的比賽。吧臺后有一男一女兩個年輕服務(wù)生，目前沒什么客人，他倆無聊地正在說笑著。女孩說：“一個追我的男生約我去廣州長隆玩，但我并不怎么喜歡他，我該怎么拒絕他好呢？”男孩笑著說：“直接跟他說，和你約會也是要搖號的，因為追你的人一大把，已經(jīng)從寶安堵到福田了?！迸⒂行C怒，用手指彈了一下男孩的頭。男孩摸了摸腦袋，說：“我只是說出事實而已。你上個男朋友不是才分了不到一個月嗎？這么快就有人準備接檔了？”女孩不再理他，開始用手機聊起了微信。

阿逸走了過去，男服務(wù)生收斂一下，微笑地問到：“你好，要喝點什么？”阿逸要了一瓶百威啤酒，坐在吧臺前，觀看起球賽來。上半場已經(jīng)快結(jié)束了，比分是0比0。男服務(wù)生看了一眼屏幕，信心滿滿地說：“我花了一個月工資壓曼聯(lián)贏，1.5的賠率。利茲聯(lián)實力太菜，曼聯(lián)絕對穩(wěn)贏?！卑⒁葜皇切α诵?，說：“兄弟，悠著點，別玩這么大。”男服務(wù)生也笑著說：“別擔心，我還年輕，輸?shù)闷稹！?/p>

足球比賽上下半場共九十分鐘，而商務(wù)談判卻是一場持久戰(zhàn)。老板和客戶的這一場關(guān)門會談已經(jīng)是雙方的第五次交鋒了。對方堅持自己的報價，絲毫不肯讓步。張總私下跟阿逸說，公司如果接受了這個報價，只能獲得預(yù)期的最低盈利。張總想要再最后努力一次，懇請客戶在原報價的基礎(chǔ)上再加一個百分點，大家為了這個項目忙活了這么久，沒日沒夜地加班，總不能只賺那么一點辛苦錢。

　　下半場已經(jīng)結(jié)束了，最終比分依然是0比0。男服務(wù)生懊惱地大罵了一聲，嚇到了身旁正在玩手游的女服務(wù)生，結(jié)果他的頭上又挨了一下。電視上顯示的時間已經(jīng)到了十一點。阿逸走到玻璃墻前，看著樓下的城市夜色。街道上依然車流涌動，遠處新開發(fā)的購物廣場上空都被燈光染成了紅色，這座城市的活力似乎永遠都那么旺盛。

　　會議室的門終于響了幾聲，客戶最先從里面走了出來，他年紀看上去比張總要年輕些，身板硬朗，面孔充滿商人的自信和狡黠，但鬢角也染上了白色，額頭起了皺紋?？蛻粑⑿χ⒁荽蛄寺曊泻?，然后快速走入下樓的電梯。不久后，張總從里面挪步出來，身子有些僵硬，精神顯得依然很緊張。他松了松脖子上的領(lǐng)帶，對阿逸說：“藥！”阿逸匆忙從公務(wù)包里掏出降壓藥，從吧臺倒了一杯溫水，遞給他。

　　幾分鐘后，張總的狀態(tài)平靜了些，他從鐵盒子拿出一支和天下煙，阿逸幫他點上。張總坐到沙發(fā)上，吸了一口，吐出一團白霧，臉上緊張的情緒都褪去，變得有些深邃。他對阿逸說：“客戶還是不肯加價，算了，就接受這個價位吧。這年頭談生意越來越難了，互聯(lián)網(wǎng)時代，信息高度透明，各自的底牌很容易被對方摸到。”

　　阿逸從吧臺那端來一杯鐵觀音茶，他知道老家在福建的老板最喜歡喝這種茶提神。張總接過茶杯，抿了一口，說：“唉！阿鵬這小子不長進，本以為結(jié)了婚后他會想事了，結(jié)果還是整天瞎混，公司還是得靠我這個老骨頭來掌管?！卑Ⅸi是張總的兒子，跟阿逸是大學(xué)同學(xué)，目前是公司副總，主要負責項目實施監(jiān)督。

　　大學(xué)畢業(yè)之后，阿鵬叫阿逸跟他一起來深圳父親的公司，那時阿逸對于未來毫無規(guī)劃，就同意了。轉(zhuǎn)眼間，五年過去了，阿逸從一個稚嫩的新員工轉(zhuǎn)變成公司的中流砥柱之一。阿逸為人處世十分謹慎，從不出錯，張總對他十分器重，讓他做自己的秘書，每次接見重要客人時都會帶他前去。

　　阿逸默默地聽著，他很謹慎地說：“張總，其實阿鵬也是在不斷進步的，比如說上個開發(fā)項目在他的監(jiān)督之下提前一周就完工了。況且，他還不到三十歲，未來成長的空間還很大?！逼鋵?，項目表面上阿鵬在負責，實際上大部分工作都是阿逸替他做了。大部分時間，阿鵬都忙著應(yīng)付他老婆的各種雜七雜八的破事。

　　去年，阿鵬結(jié)了婚，老婆是張總早年入行師傅的孫女。他倆婚后要么就是去各處旅游，要么就是參加各自各樣的聚會，阿鵬一度對這種生活感到厭倦。他時常對阿逸說：“還是不結(jié)婚得好，單身的日子真的似神仙?？次椰F(xiàn)在呢？除了圍著老婆團團轉(zhuǎn)，啥事都干不了。以后有了孩子，更不知道要怎么辦才好。”阿逸笑著說：“是不是你的心思又蠢蠢欲動了？還想著那些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的時光？珍惜吧！你現(xiàn)在的日子可比大部分同齡人好很多。”

　　張總滿意地點了點頭，說：“阿逸，你跟阿鵬是同學(xué)，才會總幫著他說好話。我自己的兒子有幾斤幾兩，心里還是有底的。他要是能有你一半的能耐，我就滿足了。如果不是你提前掌握了信息，這次這個客戶能不能吃到手還不一定?！卑⒁莨ЬS地笑了笑，說：“老板，我只是運氣好而已，那一次參加同學(xué)聚會，有一個同學(xué)在一家大型投行上班，我剛好從他那得知這個客戶正急著尋找項目開發(fā)商，于是第一時間報告到您這。”

　　張總拍了拍他的肩膀，說：“當今這個時代，機會轉(zhuǎn)瞬即逝，要的就是你們年輕人這種迅速反應(yīng)。”接著，他開始感嘆起來：“不服老不行啊，我感覺自己精力已經(jīng)大不如前。這幾次談判，我感覺自己的思路沒有往日那么清晰了，可能我不經(jīng)意間說漏某一句，被對方摸到了底牌?！?/p>

　　阿逸開車送張總回家，回到自己住處時，已經(jīng)到了凌晨一點。他匆忙洗了個澡，這時，大學(xué)同學(xué)阿星打來電話：“兄弟，我就知道這個點你一定還沒睡。我要結(jié)婚了，下個月六號，地址我發(fā)你微信上。阿鵬我也通知他了。你這個伴郎，我就算是預(yù)訂好了?！卑⒁萜v的“嗯”了幾聲，倒床上睡去。

（二）

婚車隊停了下來，前面發(fā)生了一起事故，交警封鎖了公路。

阿逸開著頭車，里面坐著的新郎是他的大學(xué)室友阿星，新娘是阿星在大學(xué)時期認識的女朋友小希。阿逸、阿星、小希、阿鵬是在校園樂隊認識的，當時阿逸是主音吉他手，阿星是貝斯手，阿鵬是鼓手，小希是樂隊主唱。阿星跟小希表白的那一天，是阿逸幫忙錄下了整個過程。轉(zhuǎn)眼大學(xué)畢業(yè)已經(jīng)五年，當初鏡頭中那兩張充滿青春氣息的臉龐如今多了些人間煙火氣。后視鏡里，小希的眼神由幸福轉(zhuǎn)為憂慮，但愿事故能夠盡快處理掉。

“小菲也會來參加我們的婚禮，她跟你說過沒？”阿星故作鎮(zhèn)靜地對阿逸說。他拉起小希的手，撫慰她內(nèi)心的擔憂。

“是嗎？”阿逸愣了一下，說：“她沒跟我說?！彼ら_了一瓶礦泉水，喝了一口，以平復(fù)內(nèi)心的波動，緩緩地接著說：“事實上……”，他被水嗆到了一下，“我和她好久沒聯(lián)系了。”

阿星用一種調(diào)侃的笑容看著他，他拍了拍阿逸的肩膀，眼神似乎在說“阿逸，都已經(jīng)五年了，你還是有些難以釋懷啊?！弊鳛樵?jīng)的室友，阿星深知每次遇到緊張的狀況時，阿逸都有喝水的習(xí)慣。

阿逸的頭扭向窗外，避免心事被參透的窘態(tài)讓他倆看到。天空陰沉著，開始飄起來細雨，那種若即若離的情緒又開始纏繞他心頭。是啊，都五年了，該釋懷了才是。

小希說：“去年小菲結(jié)婚時，她沒有告訴大家，只邀請了我和幾個最親的閨蜜。畢業(yè)之后，我們就沒見過面了。她最后去了麗江，而我和阿星都選擇來到深圳?；槎Y是在玉龍雪山下的一片花海中舉行的，那天再次見到她，她依然是那么漂亮?！?/p>

“是嗎？”阿逸若無其事地回應(yīng)。小菲結(jié)婚的事，他是早就知道了的，因為小希之前就跟阿星說過，阿星又告訴了阿逸。他原本以為心里會有一些波紋，但他知道了之后卻顯得很平靜，時間能將所有的情感沖淡。他淡淡地說：“不知道哪個男人，有如此幸運?！?/p>

“一個在麗江開民宿的北京男人，比小菲大了十多歲。”小希說：“一個溫柔、體貼的男人，也喜歡音樂?！?/p>

前方交通恢復(fù)了，阿逸啟動了車子，打開了播放器，響起周杰倫的《花?！?。

“不要你離開，距離隔不開。思念變成海，在窗外進不來……”小希跟著音樂哼唱了幾句，然后說：“還記得我們大三那一年的那次演出嗎？小菲當時唱的就是《花?！?，我覺得那是她唱得最好的一次。唱完之后，回到休息室，她眼睛濕潤著，抱住我問，將來會不會有一個男孩愿意陪她去看花海呢。我跟她說，別傻了，當然會有的。她笑了，說只怕終有一天，情歌被打敗。”

不遠處，就是婚禮的舉行地，松山湖畔的一片花海。阿逸的思緒飄回到校園樂隊的時光……

（三）

　　有一次演出前一天晚上，小希感冒了，喉嚨嘶啞，于是第二天她臨時讓自己的閨蜜小菲替她。阿逸和小菲是在舞臺上第一次見面，她一開始顯得有些緊張，因為這也是她第一次參加樂隊演出，雖然小希說阿菲在KTV是絕對的焦點。阿逸和她對視了一下，他用眼神給她送去信任和鼓勵，小菲很快恢復(fù)到鎮(zhèn)靜。她唱了林俊杰的《她說》，歌聲使阿逸深深震撼，那飽含情感的聲音就像是在傾訴一個不算完美的愛情故事。從那以后，小希甘愿退居二線，專門負責樂隊的后勤事務(wù)。小菲成為樂隊新主唱之后，他們參加了校園歌手大賽，并獲得了冠軍。

　　漸漸地，似乎有一種無形的力量，拉近了他們的距離。這種無形的力量估計就是對音樂的共同熱愛吧。彩排的時候，他倆會經(jīng)常討論各自喜歡的歌手和音樂風格。小菲特別喜歡鄧紫棋和一個日本女歌手坂井泉水，阿逸則偏愛英倫搖滾，除了周杰倫（當然小菲也喜歡），沒有其他特別喜歡的歌手。偶爾，演出時阿逸也會給小菲唱和聲部分，兩人配合得很默契。

　　六月，樂隊參加了草地夏日音樂節(jié)。演出地點是湖邊的一塊寬闊的草坪，來自各個學(xué)校的男孩女孩們就坐在綠茵上，享受著醉人的音樂，到了晚上還可以看滿天繁星。晚上，演出結(jié)束后，很多人在草坪上搭起帳篷過夜。音樂節(jié)是采取拼盤的形式，每個歌手或樂隊只表演1—2首歌，小菲和阿逸對于今天的演出還未盡興。他倆坐在草坪上，阿逸伴奏，小菲低聲吟唱，從兒歌《蟲兒飛》，溫嵐的《夏天的風》再到蘇打綠的《小情歌》，五月天的《天使》……這些歌平時都不曾在舞臺上演出過，因為與樂隊的主打風格不符。

　　倦了，他倆躺在草坪上，微風拂面，流螢點點，美好的夏夜。小菲情不自禁地說：“我覺得是音樂拯救了我的大學(xué)生活，不然我都不知道自己要干嘛？”

　　阿逸應(yīng)道：“經(jīng)歷了煎熬的高中時光，大家都滿懷憧憬進入大學(xué)校園，以為生活可以肆意一點。但大學(xué)里的課程實在是枯燥乏味，是音樂使我遠離了很多煩惱，擺脫了心靈的束縛。但我已經(jīng)大三了，說實在話，我也不知道，一年以后，出了大學(xué)校園，我還能干嘛?！?/p>

“繼續(xù)玩音樂??！既然熱愛，就要堅持下去?！毙》聘纱嗟卣f到。

　　阿逸細思片刻，淡淡說到：“畢竟自己不是專業(yè)的，將來想要靠音樂來生存，還是挺難的。”

　　小菲從側(cè)面注視著他的臉，悠悠說到：“也許男孩和女孩的想法還是相差挺遠吧。我就準備畢業(yè)后，去某個南方大城市，廣州也好，深圳也行，到某一個酒吧做駐唱歌手。”

　　阿逸點了點頭，說：“挺好的，我將來也準備到南方去?！?/p>

　　小菲拍了拍他的肩膀，笑著說：“不會是因為我吧？你……對我……難道……”

　　阿逸一下變得窘迫起來，他坐了起來，匆忙說到：“沒有啦！我同學(xué)阿鵬的父親在深圳開了個公司，我想請他問一下他爸，看公司是否有我能做的工作。”夜色遮住了他臉上的秘密，對小菲的感情只差一張紙的距離，他卻始終不敢捅破。

　　小菲也坐了起來，她撿起地上的一根熒光棒，光照射在她臉上，眼神有些迷離。她緩緩說到：“情歌唱得越多，就越覺得男女之間的感情是漂浮不定的。坦誠地說吧，第一次上臺演出那天，看著你的眼神，我就覺得你是一個挺深邃的人，內(nèi)心似乎有星辰大海。后來認識的這段時間里，我又感覺出你總是有些猶豫不決，內(nèi)心的想法不敢表露出來。我說得對嗎？”

　　心事被看穿，阿逸卻如釋重負。阿逸點了點頭，斷斷續(xù)續(xù)地說：“有些內(nèi)心話……和某種情感……說出來就變了，還不如裝在心里，留給自己繼續(xù)想象。我覺得……一些事想象一下就已經(jīng)覺得挺美的了，不是嗎？”

　　小菲嫣然一笑，輕松唱起了《七里香》中的一段：“……手中的鉛筆，在紙上來來回回，我用幾行字形容你是我的誰……”唱完之后，她說到：“你應(yīng)該做個作家，不然浪費了你的想象力?！彼D了一下，認真地問道：“如果你真成了一個作家，會把我寫進你的小說中去嗎？”

“其實，我更想讓你做我現(xiàn)實生活中的主角?！卑⒁菽X海中閃現(xiàn)出這句話，但他還是沒能說出來，而是說：“以后也許會吧，但目前我覺得自己的想法還挺幼稚的，寫不出太深刻的東西。也許工作了以后，世事變遷，我會成熟了些。到了那個時候，我會想寫些東西，關(guān)于音樂，關(guān)于……愛情?！?/p>

“是嗎？”小菲用憧憬的眼神看著他，說：“那個時候……會是多久？”

　　阿逸被問住了，他也看著她的眼睛，兩人對視著，像是心照不宣，又像是互相期待。小菲打破了這種短暫的沉默，說：“算了！你這種悶騷的性格還真是捉摸不透，做你的朋友，真有點辛苦！”說完，小菲站了起來，張開雙臂，又開始唱了起來，是S.H.E的《熱帶雨林》?！啊律珦u晃樹影，穿梭在熱帶雨林，你離去的原因從來不說明……”她跑來了，開始追蹤草坪上的流螢。

　　阿逸輕松了些，內(nèi)心又有些失落。他清楚地知道，他失去了夢寐以求的機會。兩顆心曾經(jīng)靠得如此之近，但終究沒有擦出火花。

（四）

　　婚禮在一個開滿鮮花的湖畔舉行。阿逸一眼就在人群中看到了那個過去很熟悉的身影。小菲也看到了他，她微笑著朝他走了過來。她穿著一身白色的連衣裙，臉上依然是那樣神情自若，只是臉蛋有些瘦削，沒有了大學(xué)時期的嬰兒肥。大學(xué)時期很少化妝的她涂了口紅，畫了眉，顯得女人味十足。發(fā)型也變得成熟，從學(xué)生時代的丸子頭變成了現(xiàn)在精致的短發(fā)。

“好久不見！”小菲微笑著說。

“好久不見！”阿逸平靜地回復(fù)她，內(nèi)心早已波濤翻滾。都已經(jīng)五年了，她變了很多，但他內(nèi)心里某種被喚醒的情感更加強烈了。大學(xué)時期的自己還很迷惘，不能給任何女孩承諾，擔心誓話成真不了，最終傷害對方。如今，他的生活軌跡已漸漸定型，在深圳這座大城市里總算是扎下了根。工作幾年來，他也談過幾段感情，但他總覺得不對味，最后無疾而終。后來，他承認自己只是荷爾蒙作祟，他覺得她們都太俗，不值得他付出真心。午夜時分，靈魂深處的罪惡感和厭惡感時常在他內(nèi)心纏繞，使他難以入眠。他想擺脫這種矛盾的境地，卻又欲罷不能。再次見到小菲，阿逸感覺靈魂中某種美好的東西又浮現(xiàn)出來。難道，他不能重溫舊夢嗎？

　　小菲上下打量著一身伴郎裝的阿逸，開玩笑說：“穿得這么帥氣，你就不怕?lián)屃税⑿堑娘L頭？”然后，她感慨起來：“阿星和小希真是不容易，大學(xué)三年，畢業(yè)后又過了五年，如今故事終于喜劇結(jié)尾?！?/p>

　　阿逸看著臺上正在跟婚禮司儀商談儀式準備工作的那對新人，說：“還有很多個八年，他們一定會繼續(xù)幸福下去。”

　　小菲也望著臺上，說：“一定會的！”突然，她故意裝成生氣的樣子，質(zhì)問道：“說來，自從我第一次參加樂隊的演出，我們認識也有六年多了。但畢業(yè)之后，你就再也沒有聯(lián)系過我了，這么快把朋友忘了？”

　　阿逸開始審視自己這幾年的生活，小菲確實在他的記憶中日益模糊。自從那次舞臺告白之后，小菲對阿逸來說就像斷了線的風箏。環(huán)境變了，人的心境也在變化。只是現(xiàn)在再次相見，往日的情愫突然襲來，使他徹底淪陷。對啊，他們還是朋友，并不是分手后老死不相往來的前任。

“時間……改變了我們，不是嗎？”阿逸輕松地說著。

“是……也不是?！毙》普f，“過去我還是個稚氣未脫的大學(xué)女生，如今我是一個青春不再的女人，多了些對于生活的理解。但有一點沒有變，我依然熱愛音樂，依然做著自己喜歡的事情。”

　　她繼續(xù)說：“畢業(yè)后，我去了廣州，在朋友的介紹之下，到珠江邊上一個酒吧駐唱。我跟酒吧的樂隊合作，主要唱爵士樂。后來，我跟樂隊的音樂理念出現(xiàn)較大分歧，一年后就離開了那里。下一站，我去了東莞莞城區(qū)，在旗峰山下一個咖啡館唱夜場，這一次我是自彈自唱，無拘無束，生活也自在。但女人是不容易滿足的，我覺得大城市的生活始終不適合我，周圍的氣氛始終是那樣忙忙碌碌。因此，我暫時停止了工作，獨自一人到了麗江，想要換一種心情。玉龍雪山的夕陽給我留下來深刻的印象，原來自然可以美到這種程度。那里的人們似乎終日都生活在無憂無慮之中，這不正是我夢寐以求的生活嗎？于是，我就決定留了下來，用自己這幾年駐唱攢的錢租了一個店鋪，開了間手鼓屋，每天就給來往的游客敲敲鼓，唱唱歌，偶爾也受邀到附近的酒吧演出。這樣的生活，我覺得很滿意了?！?/p>

　　阿逸一邊聽她說著，一邊回顧著自己這幾年的生活，發(fā)現(xiàn)自己大部分時間都是在工作。雖然工作也不是很累，但很繁瑣，比如處理各種人際關(guān)系，參加各類會議，還有老板的一些私事也要他去處理。晚上，開車經(jīng)過城市街道時，阿逸也會想起學(xué)生時代的生活，但總覺得它越來越遙遠，也離當初那個少年越來越遙遠。

婚禮儀式開始了。在表白的環(huán)節(jié)，小希看著半跪在她面前的阿星，眼神中充滿了憧憬。阿逸覺得這種眼神如此熟悉，他回想起那個草坪音樂節(jié)的夏夜，當時小菲也曾用這種眼神看著他。阿逸看著身旁的小菲，她眼睛有些濕潤，當小希喊出那三個字“我愿意”后，她和周圍的人們一樣，熱烈地鼓著掌，偷偷地擦拭掉眼睛的淚水。

（五）

阿鵬和他老婆麗娜剛好在儀式開始前幾分鐘到達現(xiàn)場。跟阿逸和小菲打完招呼后，麗娜匆匆跑去洗手間補個妝。阿鵬顯得有些無奈，跟阿逸說：“她堅持要到東莞市里大商場挑選禮物送給新人，結(jié)果這也不滿意，那也不滿意，最后又決定不買了。耽誤了這么多時間，差一點錯過了最重要的環(huán)節(jié)?！?/p>

畢業(yè)后再次見到小菲，阿鵬開起了玩笑：“小菲，你還是這么漂亮，時光對你太好了。如果我沒結(jié)婚，絕對會抓住這次機會?！闭f完，他用眼神瞟了一眼阿逸。小菲笑了笑，說：“不好意思，太遲了點。我去年結(jié)的婚，當時沒告訴大家，只是不想太麻煩。”阿鵬當然是知道的，只是某個人裝成不知道。

儀式結(jié)束后，當年的樂隊成員又聚到了一起。臺上已經(jīng)擺好了樂器，原來阿鵬去市里除了陪老婆選禮物外，還在一家樂器店租了一套演出設(shè)備。他說：“好久沒聚到一塊玩了，大家再嗨一次?！?/p>

再次拿起熟悉的電吉他，阿逸感覺自己又回到了年少時光。他脫掉了外套，卷起白色長襯衣的衣袖，先來了一段激情四射的solo，現(xiàn)場爆發(fā)出歡呼聲。隨后，樂隊演奏了《往后余生》，新娘小希再次做了一次樂隊主唱。她一邊緩緩地唱著，一邊深情地望著彈著貝斯的阿星，仿佛在說這歌聲就是他們今后的約定。接著，阿星也唱了一首，《夜空中最亮的星》，到了副歌部分，全場響起了合唱。阿鵬的老婆麗娜也執(zhí)意要上臺演唱一曲，她選了一首粵語歌beyond的《喜歡你》。麗娜是福建人，常年在廣東生活的她說著一口流利的粵語。但唱歌是需要天賦和訓(xùn)練的，而她明顯兩樣都缺乏，最后是阿鵬救了場，給她唱了和聲，才使她的歌聲顯得不那么突兀。

小菲緩緩地走上了舞臺，阿逸跟她對視了一下，這個場面如此熟悉。這支解散了五年的樂隊，又重新組合起來。阿逸彈起了《簡單愛》的前奏，這也是他們當年演出時的開場曲目。小菲跟隨著音樂的節(jié)奏，一邊俏皮地搖晃著身子，一邊用那清脆的嗓音唱著歌詞。快唱到副歌部分的時候，她用眼角注視著阿逸，阿逸會意地給她唱著和聲。臺下坐著的嘉賓，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自發(fā)地隨著節(jié)奏揮舞著手，音樂的感染力如春風細雨般。大家仿佛都在追憶著那青春年少時簡單愛的時光，沒有顧慮，沒有世俗，只有純粹和真情流露。小菲的臉上也是寫著喜悅和輕松，相比于酒吧和商業(yè)場所的演出，在這種溫馨浪漫的場合下她的歌聲是那么自然，那么無拘無束，不夾雜過多的個人情感。隨后幾首歌也都是青春明朗的歌曲，李玖哲的《夏天》，F(xiàn).I.R的《你的微笑》，蔡依林的《日不落》，林俊杰的《小酒窩》。

這時，小希走上舞臺，湊在小菲的耳旁輕輕說：“看到了這一大片五顏六色了嗎？唱一首應(yīng)景的歌吧，我想聽你唱《花海》?！毙》颇樕陷p松的表情漸漸褪去，這首歌她已經(jīng)很久沒有唱過了，確切地說自從大學(xué)畢業(yè)之后，她就再也沒有唱過了。她眼神有些迷離，說：“這首歌的調(diào)有些高，我很久沒唱了，不知道還能不能唱得上去?！毙∠远ǖ卣f：“我相信你，可以的?！毙》瓶粗难劬?，點了點頭。

這次使用的是伴奏帶音樂，因為很少表演的緣故，樂隊成員對《花海》的旋律和編曲已經(jīng)淡忘了。聽著前奏，阿逸發(fā)現(xiàn)原來它這么唯美。這已經(jīng)是周杰倫很久以前出的專輯里的歌了，專輯剛發(fā)布時，流行的是《稻香》，《說好的幸福呢》，《給我一首歌的時間》等熱門曲目，這首歌卻并引起太大的反響。如今再次聽到小菲唱它，阿逸覺得甚是遺憾，遺憾自己當初沒有苦練這首歌的伴奏。

“……不要你離開，回憶劃不開，欠你的寵愛，我在等待重來……”唱到此處，小菲的聲音近乎撕破，獨特的海島唱腔這正是這首歌的魅力。她努力控制著自己的情緒，不讓眼淚跑出來。歌詞就像說破了心事，回憶的畫面在兩人的腦中回旋，到底是誰在等著重來？阿逸深情地望著小菲，而小菲的眼睛卻看著盛開著的花海。“……情歌被打敗，愛已不存在。”結(jié)束了，小希帶頭鼓起掌，大家也都鼓起了掌聲。小菲羞澀地鞠了一躬，這才把視線轉(zhuǎn)到阿逸身上。他也在微笑著鼓著掌，她也笑了。

（六）

夜色闌珊，阿逸開著車，副座上坐著小菲。阿星跟小希的婚禮結(jié)婚后，小菲要到深圳寶安機場搭機回麗江，剛好和阿逸同路。一路上，他們聊著學(xué)生時代的趣事。

“真想不到，阿鵬最后會跟一個性格如此特別的女孩結(jié)婚。大學(xué)時期，阿鵬有些大男子主義，只有女孩聽他的，沒有那個女孩敢像麗娜那樣使喚他?！毙》菩χf。

因此長期相識，阿逸對阿鵬和麗娜之間的感情還是看得很清楚的。他說“麗娜是個好女孩，雖然性格有些強勢了點，但她對阿鵬卻十分體貼?？吹贸?，她是很愛他的。在公司時，每次老板張總對阿鵬進行訓(xùn)話，說公司的項目進度因為他的原因遲遲無法推進，她都會站出來替阿鵬說好話。張總每一次也都是給她說服得體體貼貼，才沒有進一步發(fā)火。”

小菲默默地點了點頭，說：“所以，他們都是遇到了對的人?！彼麄兪侵赴⑿呛托∠＃Ⅸi和麗娜。

阿逸轉(zhuǎn)頭看了她一眼，說：“是??！你也是。聽小希說，你丈夫是個溫柔體貼的人。我想，你們應(yīng)該過得很幸福吧?！?/p>

小菲點了點頭，臉上洋溢著幸福的表情，說：“他是個很懂得生活的人。最重要的是，我倆的音樂品味比較接近，都喜歡民謠。我去麗江的時候，選擇的落腳點就是他開的民宿。后來，我們彼此漸漸地熟悉起來。那時，他在麗江待了有十年了，他跟我說了很多關(guān)于那里的風俗民情，還帶我去了很多景點，看到了絕美的景色，漸漸地我下定決心長留下來。一年前，在玉龍雪山下的一片花海中，他跟我求婚了。不久后，我們就選擇在那里舉辦了婚禮?！?/p>

阿逸也默默地點著頭，說：“有機會我也去麗江旅游一次?！彼ｎD了一下，接著說：“只是一個人的旅行，未免缺了點啥?！?/p>

小菲看著他有些閃爍的眼神，笑著說：“你還是沒變，話都到了嘴邊了，就是不說出來?！?/p>

被她說破心事，阿懿覺得反而輕松了些，就像很久前一樣。他笑著說：“還是等自己找到那個對的女孩，再去吧?！?/p>

小菲默認不語，她靜靜地欣賞著車窗外的夜色。車已經(jīng)穿過了莞深交界線，進入了深圳寶安區(qū)，隱約可以看到前海灣那一帶地區(qū)的高樓燈火璀璨，港珠澳大橋像一條火龍橫跨在海面上。

“開，往城市邊緣開，把車窗都搖下來，用速度換來一點痛快……”小菲輕聲哼著《你把我灌醉》。阿逸打開了音樂播放器，選到了鄧紫棋版本的這首歌。

“都這么久了，你還記得我喜歡她的歌?！毙》菩χ粗?。

“怎么會不記得？你曾說過，她的鼻音有一種獨特的魅力，你怎么也模仿不出來?！卑⒁菪χ卮?。

小菲臉上的笑容淡去，她淡淡說到：“后來我才知道，她的鼻音是由于口腔內(nèi)某種先天性缺陷導(dǎo)致的。缺陷美，是模仿不來的?！?/p>

阿逸也笑容淡去，開始沉默。他自己的性格就存在著某種缺陷，但一點都不美。

過了一會兒，小菲看著他的眼睛，認真地說到：“阿逸，我一直覺得你身上有某種很吸引女人的魅力，直到現(xiàn)在都是?！?/p>

阿逸將車速放緩，也看著她，眼神中飽含真誠。他以為逝去的某種美好又回來了，這一次，他不會再錯過。

小菲的眼睛又轉(zhuǎn)向前方，說：“注意車！”阿逸這才把眼睛轉(zhuǎn)回到前方。

小菲繼續(xù)說著：“你的內(nèi)心裝著許多光彩奪目的東西，是你的眼神告訴我的。但是你總是猶豫不決，就像你曾經(jīng)說的，美好的東西一旦表現(xiàn)出來，就會失去它原本的色彩。或許，你總覺得文字和語言無法徹底表達某種美好的事物吧?！?/p>

前方亮起了紅燈，將近三分鐘的倒計時，但阿逸卻感謝這種等待。他緩緩地說：“一直以來，只有你最了解我。那種光彩奪目的東西，就是愛情。音樂也好，文字也好，那種美感是無法完全表現(xiàn)出來的。而且，一旦表現(xiàn)出來，就會失去了意義。”

他繼續(xù)說：“我曾試著認識不同的女孩，嘗試走入某一段感情中去。但后來，我都感覺自己始終無法進入狀態(tài)。我已經(jīng)辜負了她們，我跟她們道過謙，但人總是容易重蹈覆轍。我還是迷戀著過去與你相處時的感覺，至少那樣自己不會陷入到各種內(nèi)心的責備和煎熬?！?/p>

他雙手捧住雙臉，掩飾住臉上的掙扎，然后放開，臉恢復(fù)到平靜。他望著她，深沉地說：“這一次……你……愿意做我生活的主角嗎？”

小菲的眼神變得縹緲，她悠悠說到：“太遲了……真的已經(jīng)太遲了！”她開始抽泣，用手擦拭著眼淚。

阿逸試著去摟住她的腰，但小菲用手輕輕推開了他。她恢復(fù)到平靜狀態(tài)，說：“阿逸，你要知道，美好的東西一旦失去，就永遠地失去了。不要幻想著它會再次出現(xiàn)。我變了，你也變了，這一次相遇也許使你產(chǎn)生了某種錯覺，覺得可以重頭來過。但不是的，那個夏夜是我們最后的機會，然后我們錯過了?！?/p>

阿逸試著給自己分辨：“那個時候，我還不能承諾什么，因為我對未來還一片迷茫。但現(xiàn)在，我有絕對的信心……”

小菲用手指堵住了他的嘴，說：“不用再說了，我知道你要說什么。愛情到了最后，還是要褪去它唯美的面紗，變成現(xiàn)實而骨感。”

阿逸像泄了氣的皮球，感覺自己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又回到了原點。

小菲接著說：“阿逸，其實你換一個角度想想，內(nèi)心可能要好過些。我們雖然無法再在一起了，但在我的心里，始終是有一塊獨屬于你的。你也一樣，是嗎？”阿逸點了點頭。

“這就夠了，我愿意做你小說中的主角。但是前提是，你的故事不能太爛哦?！眱扇讼嘁暥ΑＧ胺搅疗鹆司G燈，他啟動了車子，向著機場的方向駛?cè)ァ?/p>

到了機場入口，小菲主動張開雙臂，阿逸和她擁抱在一起。他的靈魂深處跳動著，這種感覺使他感到超然物外。多希望時光就停留在這一刻！

阿逸的車停在機場外，他靜靜地看著手機屏幕上時間一秒一秒地流逝。夜空中，一架飛機呼嘯升空，他知道那是小菲的那班機。他笑著，啟動了發(fā)動機，向著夜色中駛?cè)ァ?/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