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沙油煙機維修(川沙空調維修)
前沿拓展:
上海的陽臺 (短篇小說原創首發)
要下雨了。
從第二十八層樓上望天,黑云似乎就在頭頂,伸手一把就能攬住。風開始刮,越刮越猛,濕漉漉的空氣穿堂入室。風從客廳里的后窗翻進來,穿過臥室、再從陽臺上躍出,如同一匹瘋狂的野馬、肆無忌憚。
閃電擦亮一道火花,在室內短暫地綻開了一下,隨即被風熄滅,雷聲迫不及待、緊隨其后。火花綻放的頻率高起來,越來越妖艷,仿佛同風打賭,看誰笑到最后。雷聲翻騰,一串一串,滾出滿街道看不見的西瓜。
史老太知道這火花不是目的,只是一場戲的前奏和鋪墊,真正的主角還在后面、主角是雨。看這架勢、敲鑼打鼓的,這場雨不會小。雨說來就來,雨也會翻窗戶、爬墻頭,史老太立刻就感覺臉上落下了幾滴雨點。她停下手里的活,想把后窗關上,這時、史老太就望見陽臺上一床雪白的毛巾被在風中起舞,一大半都飄出了陽臺,如同從二十八樓往雨地里伸出的一截大舌頭。
史老太放棄了關閉后窗的念頭,急忙跑到陽臺上去,她的手剛要伸向雪白的毛巾被,就聽見身后“咣當”一聲,史老太嚇了一跳,回頭一望:發現從臥室通往陽臺的門被風關上了。
陽臺上立刻安靜下來,史老太不甘心,把雪白的毛巾被抱在懷里,一只手用力地推著門,但是、門已經被風反鎖了。這可咋辦呀?剛才擦地板時把鑰匙和手機都放在了餐廳的飯桌上吶。史老太拼命地擂著門板,大聲喊道:“快開門、快開門,讓我進去!”似乎房間里有人惡作劇,趁她出門時把門故意關上了,要同她作對。
史老太很生氣,兩手交換地在門板上拍著,直到手拍得通紅,嘴里也喊出了白沫。后來、她停止用手拍打,改用腳踢,一下、兩下、三下……節奏感很強地配合著天空落下的雷聲,如同樂隊的角落里那個站著搖晃沙錘的小配角,樂此不疲。
史老太感覺到腰酸背痛、唇干舌燥時,看見陽臺上還有一把老藤椅,這是男主人早晚在陽臺上閱讀時坐的。她有兩次看見男主人黃昏的時候坐在這把老藤椅上看書,城市的晚風和殘陽裹著他,世界是那么的寧靜,除了書,仿佛一切都與他無關。這時、史老太才發現毛巾被還被自己抱在懷里,她生氣了,如果不是這床毛巾被,自己如何又落到如此田地!她將毛巾被惡狠狠地摔在老藤椅上,一屁股在上面坐下來。
風似乎小了一些,一道閃電在城市的上空撕裂開了一道血紅的口子,一聲驚雷又迅速地將傷口收攏。雨“嘩嘩”地大起來,關在二十八樓陽臺上的史老太,孤孤單單的,被雷驚得魂飛魄散。
史老太不喜歡人家叫她史老太,她總是糾正說:“我不姓死,姓活!”她喜歡人家稱她活老太。史老太的娘家史家莊,所有姓史的人彼此之間都稱活,好像不是住在史家莊,而是住在活家莊。史家莊的孩子大多“史”“活”不分,有些小學的孩子,常常把“生活”寫成了“生史”。
大雨傾盆,驚雷一個一個從低空往下扔,似乎下了要把這個城市摧毀的決心。雨落下來,空氣中多了幾分冷意,史老太起身關上陽臺上所有的窗子,裹著被子蹲在老藤椅上。雷聲就在陽臺的邊上翻滾,仿佛陽臺成了惡魔藏身的洞穴,要把侵占它的陌生人轟出去。史老太同屁股下的椅子一點一點往角落里挪動,似乎是有意將空間給雷電騰出來。
史老太有些胖,老藤椅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發出要散架的警告。這是一個喝白水也長膘的女人,生活的艱辛在她的額頭上幾乎沒有刻下什么痕跡,她長得胖并不是吃了什么好食物,而是因為和善、簡單,凡事想得開,摸著石頭過河。而此時、她心里裝著一只瑟瑟發抖的貓,貓每次打顫都引發陽臺的震動。活老太這會兒變成了死老太,她想到自己是在一條風雨飄搖的小船上。
史老太的大兒子水生也有一條小船,每日在家門口的湖上捕魚。從前、湖上捕魚的漁船很多,用大網捕、用小網纏,用鋼鉤子拉、用篾做的卡子卡、還有的用竹子攔成迷魂陣引誘……幾乎所有能用的法子都使上了。捕著捕著,湖就荒了,魚越來越小、越來越少,許多人就放棄了。漁民們洗腳上岸,把自家的船反扣在岸上,像一只只風干的貝殼。只有水生還在固守著。
水生身上永遠有兩種氣味——魚腥氣和太陽曬久了的日腥味。除了史老太,沒有人喜歡聞這兩種氣味。在湖里呆久了,盡管沒有捕到什么魚,但魚腥味還是少不了粘的,湖水成了魚湯,水生捕魚就如同獵人獵狐,狐貍沒有逮著倒惹了一身騷。紅霞嫌棄水生身上的這種氣息,這種氣息是打多少肥皂也洗不盡的,似乎與生俱來。紅霞是水生的堂客,為了躲避魚腥氣和日腥味,到福建去打工去了。紅霞在服裝廠做縫紉工,據說每月能掙四、五千,她還給史老太寄過兩千塊錢,只寄過一次,后來就忘了——連家也忘了!——紅霞已經四年沒有回過羅家咀。
史老太叫水生也出去打工,去福建找紅霞,水生不想去。他不相信這么大的湖能餓死人。這孩子認死理,做事一根筋。這就像他媽史老太,史老太也一根筋。
一根筋有時是缺點,有時是優點。史老太干活時一根筋,地板、灶臺、油煙機、馬桶、門窗……無一不擦洗得透亮,她認為拿了主人的錢就要把事情做好,不怕臟、累、苦,再說這點活跟從前在羅家咀地里干農活比,無任從哪一個方面比,都是小巫見大巫。不過、史老太洗過的青菜里時常發現頭發,主人建議史老太戴頂帽子,甚至好心好意給她買來了帽子,史老太一根筋、堅持不戴,說不習慣、頭皮癢、悶得慌。
這是一個很有心機的老太太,進城以后、每天察言觀色,把自己收拾得利利索索的。每天看見大街上時尚的女人仿佛就聽見了哨聲,哨聲一響,史老太變成活老太,她就要努力向城里人看齊。出門前在頭上抹點水,顯得溜光水滑,她不相信這樣溜光水滑的頭發會掉出零碎的來。
史老太于是先后被兩家雇主給辭了,她花錢買了教訓,碰了壁,知道一根筋有時候也誤事。再找下家時,史老太就主動戴上了帽子,將鄉下老女人的氣焰主動收斂起來。史老太的帽子是紅色的,洋氣、戴在頭上不僅遮蓋了花白的頭發,還添加了幾分嫵媚,真是人靠衣衫馬靠鞍,這樣一頂花哨的帽子花費了史老太一天的工資,史老太從口袋里掏出錢的時候,心疼得不行。帽子戴久也就習慣了,冬天防風、夏天遮日、春天防沙塵暴。史老太相信自己真的成了活老太。
史老太的二兒子火生倒是跑得很遠,都跑到廣東去了,火生對史老太說,要跑就跑出個樣子,他相信跑得越遠,見識越多,掙的錢就會越多。火生來往與廣州、深圳與香港之間,跟在一個大老板后面跑龍套。
火生寫信給史老太說:媽,大老板對我很好,你就在家等著享福吧。火生每個月都給史老太寄錢,每次一千塊,史老太想這回真的享著福了。可是才寄了幾個月,卻杳無音信了。史老太就想到這個福享的太容易了就不是福,也許還是禍。果然,她托人打聽火生的下落,說火生替他老板頂災,已經進去了。火生講義氣、做事也是一根筋,替人消災也許是真的,史老太長嘆一口氣,相信兒子做得出。
史老太對兩個兒子很有些失望,但天無絕人之路,史老太還有一個小兒子,小兒子叫譜生,修家譜那年出生的。譜生跟兩個哥哥不同,從小到大一門心思讀書,從羅家咀讀進了雨林鎮,又從雨林鎮讀進了縣城,最后讀到了大城市上海。
譜生讀大學真費錢。史老太一開始每月給他寄一千元,譜生在電話里說:“媽,不夠!”史老太咬咬牙,添了五百,可下個月譜生又在電話里說“媽,還不夠!”史老太就有點吃不消了,但她還是在電話里回答譜生說:“兒子,你安心讀,媽不會缺你的錢!”史老太放下話筒有點心虛,一連追加了兩個月,就捉襟見肘了。
史老太把二兒子、大媳婦寄給她的錢都貼補進去了,還回史家莊找兩個兄弟借了兩千元,勉強應付了幾個月,伸開手指頭掰開了數,發現譜生還要在大學里呆二十多個月,史老太這下慌了神。水生和火生都靠不住,只有靠自己了。
春節一過,史老太就準備進城了。史老太步行三華里,到村委會門口花五元錢擠上了去鎮里的三輪車。車上都是熟人,三輪車一開,個個搖頭晃腦,有人問:“活老太,去鎮里呀?”史老太兩手緊緊地吊在三輪車頂棚的龍骨上,底氣十足地回答:“去上海。”
沒有人相信史老太一個人會去上海的,都以為她在開玩笑,就沒人追問了。到了鎮上,史老太又花了十元錢,擠上了去縣城的中巴,剛才一同乘車的人想起了史老太的話,問:“活老太,真的去上海呀?”史老太一笑,笑中露出幾份怯意,她還沒有去過上海,心里沒有底。
天昏地暗、陽臺外都是黑壓壓的雨云,什么也看不清。雨點“噼噼啪啪”地擊打在玻璃窗上,云團不斷降低,閃電從云團里牽扯出一根根血絲。史老太想到自己坐在天上,云山霧罩的,整棟大樓都在搖晃。她擔心玻璃會被雨點擊碎,擔心雷電不小心從窗子的縫隙里擠進來,擔心陽臺像一盆水一樣“嘩”的一聲、連同自己一道潑出去,真是一籌莫展,都有點萬念俱灰了。
史老太有一次就聽黑妹說過——黑妹整天低著頭,手機寶貝一樣躺在手心里,大拇指如同從麥堆里扒食的老母雞爪子,一刻不停地扒拉著。那時史老太正在心里數錢,正數到興頭上,黑妹突然對她說:“有一戶人家的陽臺從半空落下來啦。”黑妹說這話時,很無心、很漠然,相當于自言自語。史老太吃了一驚,不相信。
黑妹說:“愛信不信。”
一想到陽臺會掉下去,史老太便瑟瑟發抖,如同秋風里的葉子。也許冷,也許緊張,她閉起雙眼,兩手緊緊地握住裹在身上的毛巾被。史老太不知道,她的前額上滲出了一點汗水。
史老太太緊張了,史老太一緊張就想開個會,分析一下目前的形勢與任務,確定下一步的方針與對策。史老太在家時就有這習慣,自從水生他父親走后,史老太逢亂必開會,一天一小會、三天一大會。三個小子成了被趕上架的鴨子,作為理所當然的參與者——水生、火生、譜生兄弟三個那時還小,懵懵懂懂的,史老太說什么,他們似懂非懂、半懂不懂。
有時開著開著譜生就坐不住,半途中就溜走了,他對毛毛蟲、螞蟻、蝸牛的興趣比開會更大。譜生最小,獲得的寵愛就多一些,溜了就溜了,做母親的不會責怪。但他開了個壞頭,火生見譜生溜了,心里不平衡,隨在他后面,剩下水生也坐不住……就這樣、三個孩子作鳥獸散,會議似乎開不下去了。但史老太是一個執拗的人,會議仍要繼續,只是改為史老太一個人開了,她自己對自己說,在心里一行一行做筆記,分析出目前的形勢與任務,并定出方針與對策。
這一次,史老太開了半天會也沒有拿出什么對策,事情明擺在那里,在二十八樓的陽臺上,上不巴天、下不著地,即使有什么良策也無法實施。史老太的汗從前額開始擴散到后背。冥思苦想中她突然想到了死,一想到死,她就一下子平靜了下來。她對自己說:散會、散會,有什么了不起,大不了去找水生的父親。汗一下子消失了,史老太大義凜然地對陽臺說:掉吧,掉吧,早掉早托生,我看你怎么個掉法!她突然就想開了。
中巴車一到縣城客運站,史老太就直奔售票處,售票員看見一個急急慌慌的鄉下老太,便問她去哪,史老太中氣不足地說:“上海”。售票員說:“今天沒車子了,每天就兩班去上海的客車,一班到川沙、一班到青浦,七點前就開走了。”史老太強調說:“我是到上海!”售票員就笑了,知道這個老太太沒去過上海,說:“川沙、青浦都是上海。”又伸出頭來問:“明天的票還有兩張,要不要?”“不要!”史老太堅決地擺擺手。
她很意外,不知道川沙與青浦哪一個能代表她想要去的上海,他左右為難,幾乎要放棄了。就在這時,售票員對她喊道:“晚上還有一班到上海的火車,你去火車站看看吧。”售票員是一位熱心的姑娘,史老太感到遇上了好心人,她大聲喊道:“多謝了,同志。”
一出客運站就看見街對面的公交站牌,上面清晰地寫著“汽車站——火車站”,史老太認得不少字,在娘家史家莊時掃過盲。她剛想繞過去,就聽見一輛中巴緩緩地開過來,車門敞開,一個中年男子站在車門邊吐沫橫飛地喊著:“火車站,火車站哇,上車就走哇!”史老太年輕時販過棗子,多少見過一些世面,知道這些私人中巴能還價,就問:“多少錢?”車主說:“五塊。”“四塊能上嗎?”“快上、快上,有交警!”中年男子有點不耐煩了,幾乎是將史老太拽上車來。史老太很滿意,節省了一塊錢,但她不知道,如果乘公交車,只要一元錢。
史老太出門前看過日子,挑的是黃道吉日,所以一路順風。就像預約好似的,她在火車站碰見了史家莊的鄰居的孩子黑妹,黑妹出嫁好幾年了,還是在史家莊時熱情、愛咋呼的樣子,只是臉上肉多了點、腰粗了點、說話嗓門大了點。黑妹這幾年一直在浦東打工,就這樣、史老太幾乎沒有費什么力氣就跟著黑妹一道進了上海。
兩天后,史老太給譜生打電話說:“譜生,媽到上海了。”譜生以為她剛下車,就問:“媽,你在火車站還是汽車站,我這就去接你。”史老太有些驕傲地說:“不用接了,我昨天就到了孫橋。”她現在知道了,上海不僅有川沙、青浦,還有張江、孫橋,上海大著吶。
一開始、史老太跟黑妹一起在一個早點鋪做鐘點工。早點鋪每天早晨六點營業、上午九點關門,史老太和黑妹每天五點就要起床,從出租屋到早點鋪倆人要走四、五十分鐘的樣子,等她們到了后,早點鋪剛好開門了。史老太負責洗碗、收拾桌子。月薪不高,兩千元,不過管早飯。干了一個月,史老太嫌錢少,換了附近的一家小飯店,下午五點上班、晚上九點下班,只洗碗、不收拾桌子,月薪二千五百元,還管晚飯。做的事少了一樣,工資多了五百,史老太感到進步不小。
史老太每到一處做工,老板讓她拿出身份證登記時,史老太總在一旁解釋說:“我不姓死,我是活老太!”老板說:“真奇怪,這不就是‘史’字嗎?怎么讀成了‘活’字?”史老太說:“我們活(史)家莊人一直把這讀‘活’字,連學校的教書先生也把這讀‘活’字。”老板搖了搖頭。又做了一個月,這個活老太仍不滿意,還是嫌錢少。
其實、這兩次都不是史老太不滿足,是譜生不滿足。譜生就像一個討債鬼,三天兩日的在電話里喋喋不休,說每月生活費緊張,光吃飯、沒零花,最后提到重點——手機又老又舊,跟不上班里的形勢。史老太小心翼翼地在電話里問兒子:“你那手機不是去年才還換的嗎?你又想換個什么牌子?”譜生答道:“想換個apple!”史老太不知“阿婆”是什么牌子的手機,還是第一次聽說,她只好盲目地答應兒子:“你安心讀書吧,媽不缺錢!”史老太說這話時的架勢幾乎是要豁出去。
晚上、史老太便向黑妹打聽“阿婆”手機的情況,黑妹愣了好一會,接著大笑說:“活老太,不是什么阿貓阿狗,是蘋果手機吧?”史老太小聲地學做上海人說話的樣子問:“要幾滴錢?”黑妹說:“七、八千吧。”史老太被嚇著了,她搖了搖頭,想了一想再搖了搖頭,用老家的土話嘀咕道:“真是上輩子欠他的了!”
史老太又換了工作,這次從孫橋跑到張江,做起了家政。她打算張江不行就去金橋,甚至還有過去陸家嘴的想法。家政仍是鐘點工,只是從飯店轉到了人家里,還是洗洗刷刷那些事。但做家政的收入明顯增多了。每小時三十元,一家做滿兩個小時就六十元。一周后史老太做到了兩家,第二家房子是別墅,每小時四十元,第一個月做完時史老太的收入就幾乎做到了四千元。
史老太感到自己就像一頭老黃牛,兒子譜生手里舉著一條鞭子,譜生每揮動一下她就往前拱一步。干了兩個月后,史老太就有點財大氣粗了,她覺得一個破“阿婆”手機還真不算什么玩意兒。
雨仍在下,雷聲低沉,仿佛遠處采石場上相互碰撞著的頑石。一刻鐘以前還磨刀霍霍的雷電這會兒正在養精蓄銳,也許像一條狂吠了半天的狗,累了、這會兒想趁著混亂溜走。
史老太一直在等待二十八樓的陽臺墜落,等了大半天發現陽臺安然無恙,她突然想到這個小區從樓下到樓上家家戶戶都在陽臺上蒙了防盜網,這些防盜網從下往上連成了一個整體的鐵籠,堡壘群一樣相互支撐著,堅無不催。
史老太一拍大腿,自言自語道:“想多了,想多了!”嗨,這一次真的把自己嚇得不輕。她責怪自己缺少見識,甚至罵了自己一句:“活老太,你就是個死老太!”史老太空前的放松了,一放松就打了個盹,她還“呼嚕、呼嚕”地山呼海嘯了一會,接著便無聲無息地真正進入了睡眠,仿佛一輛“轟隆隆”地開來的戰車、正悄悄地開過去,越開越遠。
史老太不知自己睡了多久,朦朧之中似乎聽到一男一女在說話,聲音很低、讓人乍一聽還以為是風聲。雨已經停了、風也熄了。史老太在頭上摸了一把,腿上摸了一把,發現毫發無損,就想到自己也算是死過一回的人,一個死過一回的人應該會有好運氣的,不是說大難不死必有后福嗎?史老太的臉上露出了笑容,因為她聽到了臥室里女主人的聲音。
史老太剛想喊開門,便聽出說話的男人不是男主人。史老太總是喊男主人先生,先生對史老太很好的,每次對史老太手里的活兒都很滿意,給工錢的時候還說“麻煩了,活老太、您受累了!”
先生是個文化人,雖然禿頂,但樣子文質彬彬的、皮膚白白凈凈的、鼻梁上還架著一副飽讀詩書的大眼鏡、沉甸甸的。史老太有一次看見先生躺在老藤椅上,手里拿著一本厚厚的書,每次看見先生,史老太就想到自己在大學里讀書的兒子譜生,她想:他們都是這個社會上最有出息的人。
先生多么信任史老太,下午臨出門前把家交給她,他叮囑史老太收拾好屋子后把門帶上就行。先生還付給她一張百元鈔票,先生說不用找了,下一次我少付一些就行。先生還笑了笑,說:“再見!”
窗簾波動了兩下。史老太聽見女主人的笑聲,如同一朵浪花在湖面上奔跑。史老太雖是一位鄉下老太太,畢竟年紀大,男女之事多少有些閱歷,好奇心驅使她想要敲門的手停了下來。她蹲在門外、屏息諦聽,就像一只警覺的兔子,支起兩只耳朵、靜靜地承接著來自臥室里的微風細雨。
臥室里的動靜并不大,聲音都是有節制的,壓抑得很。發音多以單音節為主:
啊、喔、哦、咿、嗚、吁、呀、呃、嗞、嗤、咝…… 如同后園里兩只痛苦中幸福的小貓咪。
史老太為先生抱不平,先生是愛這個家的,也愛這個女人。史老太幾次看見女主人出門的時候,先生替她圍好圍巾,女主人每次都要在先生的臉上親一下,原來這都是假的、是做戲。
史老太忍不住了,她突然要屙尿,她感到自己憋了一下午。
“砰!砰!砰!”
史老太把門敲得山響。
“快開門!快開門!我實在憋不住了!”
臥室里立刻靜了下來,接著傳來了“窸窸窣窣”的聲音。過了好一會兒,女主人“咿呀”一聲拉開了通往陽臺上的門,她一臉驚秫,好像見了鬼。女人的頭發是亂的,臉上的脂粉似乎遭受了一場暴風雨的打擊變得花里胡哨。
“活老太,你!你是什么時候跑到陽臺上去的?”女人不相信一個鄉下老太太會穿墻入室,懂隱身術。
“什么時候?風暴一開始我就被風關到了陽臺上,都關了一下午。”史老太的語氣似乎有些驕傲,仿佛她不是被風關在陽臺上,而是為了某個崇高的事業而被關進了反動派的監獄。
女人想:這下完了,被這個鄉下老太太抓住把柄了。她怪自己粗心,事先沒有查看一下陽臺;她怪躺在床上的這個男人急性子。現在好,都有把柄了!把柄這個東西就如同貓尾巴,一旦被別人捏在手里總不好,哪怕對方是一個穿開襠褲的孩子,哪怕對方是一個老態龍鐘的老太太。人家想拽一下就拽一下,想拖著走就拖著走,疼倒是不十分的疼,但被動、無助,你就算是張牙舞爪、呲牙咧嘴也不管用。還有、對方隨時有可能在你毫無防備的時候將你拎起來,讓你眼冒金星、血液倒流,玩夠了、再將你用力扔掉,或一腳踢出去。
史老太趕緊往衛生間里跑,假裝沒有看見蜷縮在床上的男人,那個野男人兩眼滴溜溜的,緊緊地盯著史老太不放,如一只可憐的老鼠緊張地關注著面前趾高氣揚的貓。女人堵在衛生間門口,掩護著臥室里的男人撤退。
女人說:“活老太,你把我的毛巾被弄臟了。”一副興師問罪的架勢。史老太知道女人無事生非是為了掩蓋內心的緊張,無話找話。史老太沒有搭理她,她當著女人的面脫下褲子,坐在馬桶上“嗞嗞嗞”地美著。
女人接著說:“活老太,你把我嚇著了!”這一點倒是實話,史老太相信,但仍然沒有理她,她撳了一下馬桶,水“嘩——”的一聲卷起豐富的泡沫,“隆——”的一聲消失得無蹤無影,史老太很滿意地提著褲子走出來,感到暢快淋漓。
女人從臥室里拿出一疊鈔票遞給史老太,說:“從明天起,你不用來了,下半月的工資我給你結了。”史老太沒有接,她覺得這錢有些不明不白。女人以為她嫌少,又加了幾張。
女人突然開始哭,眼淚滂沱的,也許哭能洗心革面。女人哭著哭著訴說了起來,說自己是多么的不容易,說一個女人如果自己的男人無能,就常常遭受外面野男人的欺負。女人說活老太我不怕你笑話,我男人就是個廢物。
史老太覺得這個滿嘴胡言亂語的女人又在做戲,為了不使自己的人品受到質疑,她認為很有必要跟女人解釋一番,史老太說:“風把我關在陽臺上了,這該死的風,該死的天氣,我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沒有看見、什么也沒有聽見,我都糊涂了,后來就真的睡著了,我是被一包尿憋醒的。”女人不相信她說的話,女人再一次把鈔票遞過去,不耐煩地說:“活老太,你走、你走,你弄臟了我的毛巾被!”
史老太也生氣了,她伸出自己的胖手拍打了一下,女人的手于是一顫抖,錢撒了一地。女人很生氣,亮出嗓門叫了起來——
“你這個死老太!你這個死老太!!”
史老太正要跨出門,聽到女人的聲音,就回過頭來,糾正說:
“我不姓死,我是活老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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