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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昌縣中央空調維修保養(yǎng)(會昌縣中央空調維修保養(yǎng)店)

發(fā)布日期:2022-12-25 21:41:56 瀏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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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沿拓展:


我偶然闖入了一處幽暗詭異的地洞。

洞內放著密密麻麻的壁龕,這樣罕見的發(fā)現(xiàn)讓我忍不住愈走愈深。

直到手電筒的光束,照到了一張人臉。

……一張瞇著眼睛,沒有頭發(fā),正面朝我的慘白人臉。

1

偌大的階梯教室,燈光暗淡。

巨幅投影儀上,一幅幅特別的三彩羅漢像交替閃現(xiàn),并準確地投映在觀眾們的眼瞳中,它們端坐鏤空石座,通體三彩施釉,表情肅穆而深遠,凡是虔誠注視它們的人,都會陷入一種莫名的思考……

講臺上的考古系副教授,谷叔同,眼神充實而激動地掃過眾人,可最終沒有得到令他滿意的反饋。

而后這位年過六旬、卻絲毫不顯老態(tài)的副教授,打開了燈,帶著另一種肅穆的表情,凝視眾人。

“我想知道,大家看過這些遼三彩羅漢,有什么感想?”谷叔同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

教室里彌漫著懶散、疲軟的氣氛,一個揚手準備捂嘴打哈欠的同學,被誤認為要舉手發(fā)言,被谷叔同邀請回答。

這位同學茫然站起身,臨時抱佛腳的又端詳了投影儀上的羅漢像,半晌后,扭捏地笑道:“我感覺,它們……好像也無精打采的。”

教室內爆發(fā)一陣哄笑,谷叔同抬手笑著示意大家安靜。

“沒什么好笑的,這位同學回答得很好,至少他誠實地表達了他在直觀視覺上得到的信息……”

示意該同學坐下后,谷叔同回頭看向身后熒幕上的羅漢,繼而飽含深情地轉向觀眾。

“同學們,你們所看到的這些三彩羅漢,來自易縣,它們是佛教文化乃至世界文明史上,絕無僅有的一批孤品,這些羅漢藝術水平之高,絲毫不亞于意大利文藝復興時期最精美的……”

座下一名同學站起身道:“教授,我發(fā)現(xiàn)這些羅漢的面部表情,似乎……似乎過于寫實了。”

谷叔同露出贊許的表情,繼而道:“是的,它不同于你們所見過的任何佛像,它們史無前例地采用了可人的比例塑造,面容更是完全顛覆了以往佛像慈悲、美妙、非男非女、超凡入圣的神化形象,它們更像是以真人為模特塑造,在這些臉上你可以感受到……感受到一種世俗化、生活化、情緒化的共鳴……”

谷叔同輕撫著下巴,出神地望著身后的羅漢像,他似乎遺忘了周圍的環(huán)境,更像是沉浸在一種精神膜拜的自言自語中。

“教授,這些羅漢現(xiàn)在在哪,我們也好去實地觀瞻一下。”同學的提問,打斷了谷叔同的思緒。

谷叔同搖搖頭,發(fā)出一聲不易察覺的嘆息。

“它們最初的發(fā)現(xiàn)地,是在易縣玉面山的一個隱秘山洞里,早年間,共有十一尊羅漢像流失海外,它們現(xiàn)今分別在國外大都會藝術博物館、冬宮博物館、大英博物館等九家博物館中,而在國內,連一個瓷片也沒有留存……”

“這批羅漢自問世,由于其三彩釉色,業(yè)界普遍認為是唐三彩,但隨著科學技術的發(fā)展,近些年通過國外熱釋光測年法判定,最終確定這些羅漢像是我國遼金時期的產物。”

“慚愧的是,我們所掌握的信息十分有限,比如這些羅漢的尊號是什么,為什么做成等人比例,為什么會有這樣的面容,為什么會被供奉在人跡罕至的小山洞而不是寺廟,它們又是出自于哪位天才匠師之手,太多疑問,或許永遠都不會有答案了……”

仿佛被谷叔同的情緒所感染,教室里一些同學不禁發(fā)出惋惜之聲,更多的人則開始真正凝視起眼前的這些“另類”羅漢,并對教授拋出的疑問,在腦海中天馬行空起來……

這些人不包括坐在倒數第二排邊角的一個女生,大二美術系的袁茵。

從課程開始,她便一直看向身邊的空位,不時撥出一個號碼,卻不斷被掛斷。

袁茵手指如飛,發(fā)去信息:“施展,老谷的公開課你都不來,你在哪!”

半晌后,一個信息回復過來。

“在醫(yī)院,我爺爺可能不行了。”

2

午后,北方醫(yī)院。

兩名醫(yī)生已經持續(xù)搶救快十分鐘了,施展呆呆地站在父母身后,他感覺一絲力氣也沒有,看著被按壓得一起一伏的熟悉的身體,他希望奇跡出現(xiàn),他希望那雙渾濁而嚴厲的眼睛能再度睜開,希望那張緊繃的嘴唇,能再口若懸河跟他講講那些泛黃而有趣的記憶……

隨著心率儀上走出一條堅決的直線,醫(yī)生們直起了身子,搖了搖頭。

施父快步走向陽臺,而后不能自已地抽泣起來。

一名醫(yī)生看向舒母,小心翼翼道:“節(jié)哀,或許……對老人是種解脫。”

施母點點頭,對于這種解脫,他們是認同的,老人因多年前的事故留下了肺氣腫的老毛病,在他們的印象里,老人夜以繼日地咳嗽,如同生活中鍋碗瓢盆的交響,最厲害的時候因為劇烈咳嗽而數次缺氧產生休克。

多少個深夜,施展只能帶著耳塞入睡,他不煩躁爺爺帶來的困擾,卻忍受不了束手無策的煎熬……

對于爺爺,施展的情感是復雜的,在他人生啟蒙階段,父母工作繁忙,博古通今的爺爺就成了他的良師益友。同時,這也是個性格古怪的老頭,他信奉佛教,卻又脾氣暴躁,他多愁善感,一把年紀沒來由地偷偷抹淚,時常對著佛龕里的神像,嘴里嘟嚕著什么罪孽、罪孽……

為此家人總是小心翼翼,避免刺激到他敏感的神經。

施展記得,大學報考專業(yè)時,父母遵循自己的意愿,而自己又毫無主見,這時爺爺轉過身丟下一句,既然你們拿不定主意,那我做主,報考古吧!

而后回過頭,又留下句意味深長的話:祖宗夠你研究一輩子,吃一輩子。

爺爺說話的分量在家里是舉足輕重的,也就是這句話,加上施展本身的三分好奇,最終選擇了考古系……

回到學校,是在處理完爺爺喪事后的第二天。

辦公室里,氣氛似乎有些微妙,許久沒人說話。

谷叔同的辦公桌上,神態(tài)迥異的遼三彩羅漢像在一摞資料的封面上,它們看著如此安靜,祥和,沉默的它們,似乎也在等待著打破這種僵局…….

早在公開課前,施展對遼三彩羅漢已經很熟悉,曾多次跟谷叔同一起單獨研討過這些羅漢的藝術性和誕生背景。

“施展……”谷叔同率先開口道,“我不知道你為什么突然有這種想法,但我始終認為在鑒賞及歷史素養(yǎng)方面,你很有靈性和天賦……”

“教授……”施展溫和而堅決地抬起頭,接著道:“您知道,我選擇考古系,很大程度上,是因為我爺爺,但是一年多學習下來,我覺得自己并不適合這個專業(yè)……”

“你覺得……枯燥?就業(yè)面窄,或者,沒前途?”

“我不想當老學究,不想一輩子跟這些,這些有著尸腐氣息的死人物件打交道……”

“哦,你覺得晦氣……”

“我認為物件就是物件,即使它們承載過歷史,但依然是沒有生命的,而現(xiàn)在,所謂的考古者們總是樂此不疲地過度解讀它們,而以此制造噱頭,嘩眾取寵……”

“所以呢?”

“所以……我不認同您說的,考古的魅力在于能夠在不同時期感受不同人的信仰與價值,那些離我們太遙遠,就拿這些羅漢來說,我越來越認為,它們只是那個時代的工藝品而已,是一群大人玩的陶土游戲,相比之下,我寧愿選擇更具有現(xiàn)實意義的專業(yè)…….”

這或許可以說是施展內心的肺腑之言,自高中以來,施展就生活在兩個世界,一個是爺爺給他灌輸的老式教育,處處仁義禮智信,時時溫良恭儉讓,一個是五彩斑斕、個性泛濫的現(xiàn)實世界,兩人的爭執(zhí)也從那時多了起來……

隨著爺爺的去世,對考古這門專業(yè)的耐心和好奇也蕩然無存……

說到這里,施展發(fā)現(xiàn)谷叔同已經站起身,走向了飲水機,不多時,一杯水遞到施展手中。

施展知道,他該走了,至少該結束這次談話了。

就在踏出門檻的一刻,身后的谷叔同說道:“抱著這種心態(tài),確實不適合考古這門專業(yè),轉系的事,我會慎重考慮的。”

3

校游泳池中的施展,宛如一條蛟龍,起起伏伏,健美的曲線若隱若現(xiàn)……

施展甩著頭發(fā)上了岸,袁茵驕傲地拿著浴巾走了上去,披在對方身上。

“趕緊披上,別著涼。”

“這鬼天還能著涼。”施展邊擦拭著身體,邊朝一旁的椅子走去。

袁茵一邊跟在后面,一邊說道:“施展,其實,我們能在一個城市,一個學校,我就很滿足了,你沒必要轉系過來……”

袁茵的長相算不上漂亮,大大咧咧、天真爛漫的氣質配合那頭精神的短發(fā),時刻散發(fā)著青春特有的活力,這與平日里內斂、穩(wěn)重的施展形成鮮明對比和性格互補,或許正是這種特質吸引了施展,在袁茵的主動攻勢下,兩人很快確定關系。

聽了袁茵的話,施展哭笑不得,說道:“我說,袁茵,你還真是個逗比,我什么時候說要轉到你們系了。”

“那你好端端的為什么要轉系呀!”

施展扔下毛巾,有些無奈地看了看眼前這個活寶,神秘地招了招手,袁茵瞪大眼睛附耳過來。

“因為……考古系沒有美女。”說完,施展起身走開。

愣了幾秒才反應過來的袁茵,急得大喊起來:“施展,你站住!你!你混蛋!”

……

周末回到家,已經是晚上九點了,客廳電視里播放著冗長的廣告,父親在沙發(fā)上聚精會神地看著,母親在廚房里收拾著,施展看了眼高腳桌上的爺爺遺像,一言不發(fā)地進了臥室,無力地倒在床上。

生活似乎沒什么變化,卻有籠罩著一層誰都不愿挑明的陰霾。

往日,一進門就不絕于耳的咳嗽聲沒有了,曾經施展多么希望能有的片刻安寧,現(xiàn)在可以長期擁有了,但這個家似乎真空了,靜得那么不自在。

恍惚間,施展睡了過去,再醒來時已經晚上十點多了,這個點施展知道,父母肯定出去散步了。

他打開房門,來到走廊盡頭,緩緩打開了那個充滿噪音的房間。

房間不大,卻很整潔,靠窗的寫字桌有些年頭了,斑駁的紅漆如同褪色的回憶,桌面的玻璃下還壓著寥寥幾張照片,都是關于自己的。

寫字臺的左手邊是一張木床,床上的涼席因長年浸染的體液而呈現(xiàn)出不均勻的褐色,施展無意識地坐了上去,摩挲著席面,直到這時,毫無邊際情緒才匯聚成思念的情感,洶涌而來,讓施展紅了眼眶。

床尾的一角似乎不平,微微翹起,施展順手壓了壓,仍無濟于事,如同人們刻意壓抑的情緒,越壓抑越洶涌,施展較起了真,用屁股狠狠地坐了下去。

起身,還是不平。

施展索性抬起了床板,這時一個紅色袋子,正好從床板與橫梁的部位掉到了床底。

床板,終于平了。

撿起紅色袋子,里面似乎是一本書,不厚,施展小心打開袋子,一本有些年頭的、墨綠色皮面的日記本映入眼簾,袋子里還散落著有些黑色殘渣。

記事本明顯被燒過,整個右邊靠中間部位損毀嚴重,而兩側書皮上有火勢均勻向上延伸的痕跡,似乎是有人將兩側書皮分開,架立在火源上燒的。

是爺爺嗎,為什么要燒掉,這里面記載著什么……

帶著這些疑問,施展翻開書皮,空白的扉頁上部,四個潦草殘破的字依稀還能辨認。

易縣日記。

又往前翻了一頁,一張折疊成方塊的紙掉落出來,也正因為折疊得夠小,所以基本沒怎么受損。

將折疊的紙收在一旁,施展發(fā)現(xiàn)日記本扉頁上的文字是豎版書寫,右邊已經殘缺,靠左邊有行完整的字,寫著:

淬火而生,鬼斧神工,驚羅漢之重生,命運多舛,無以復加。

不及回味,施展展開了折疊的紙,紙張有些泛黃,還分布著一些霉點,一幅手繪地圖躍然紙上……

河流山峰,山峰一高一矮,高峰的中段被紅筆標出了圓圈,圓圈內幾筆勾成一具坐佛像,而高峰西側一條兩頭帶圈的藍色線條自山腳延伸至山下地面;旁邊還標記著一行小字:東經114°36'.18,北緯39°27'.21……

易縣、日記、坐標、佛像,羅漢,遼三彩…….

施展隱隱覺得,爺爺一定與易縣遼三彩羅漢像有著莫大的關聯(lián)……

4

翻遍整本日記,施展卻沒有得到更多信息,整個日記被焚毀的部分超過70%,所殘留的文字皆不成關聯(lián)。

唯一有價值的收獲就是扉頁上的那句話,還有日記最后一頁,一張兩人合影的老照片,照片看樣子拍攝在建國前,照片同樣因為保管環(huán)境的原因,顯得很不清晰,霉點叢生,但施展還是能一眼分辨出,位于左手邊的正是自己的爺爺——施慶春。

可,旁邊的人又是誰……

通過一番整理,日記本里,一些不成句的短語、關鍵詞被施展寫在一張白紙上。

八佛洼、沙塵暴、契丹、北宋、貢品、波覺寺、高僧、燕子洞、地洞、秘甬,五臺山、大火、晉陽窯、東北方向、壁畫、十方世界……

八佛洼燕子洞是發(fā)現(xiàn)羅漢的地方,契丹、北宋也契合羅漢成像的時間范圍,波覺寺?好像聞所未聞,地洞,秘甬又在哪里,五臺山不是在山西嗎,跟易縣又有什么關聯(lián)……

看著這些雜亂的線索,施展覺得爺爺在易縣的這段經歷絕不簡單,他不能確定所有的線索是否都指向遼三彩羅漢,但在易縣,爺爺一定有段隱秘、非同尋常的經歷,而這段經歷的關鍵點就在易縣八佛洼,這里很可能埋藏著一段不為人知的秘密。

“淬火而生,鬼斧神工,驚羅漢之重生,命運多舛,無以復加。”

施展又想起這句話,難道爺爺已經破解了這批羅漢身上的重重謎題?

這讓他想起了爺爺早年間出的事故。

從父親口中得知,那年爺爺因公出差,在返程的路上路過一條河,因天氣炎熱,一行人就下河游泳,后來不知什么原因爺爺發(fā)生了溺水事故,昏迷中被沖到了下游十余里處的淺灘,被救起后肺部嚴重受損,從此落下了病根。

后來就此事施展曾經追問過爺爺,但都沒有得到正面答復,似乎爺爺對此諱莫如深,現(xiàn)在想起來,施展覺得很有問題,比如具體什么時間去的,在哪里,具體什么公務,又跟哪些人在一起,全部不清楚,無據可查,這就很奇怪。

現(xiàn)在參照這本日記,施展覺得爺爺的很可能行程沒那么簡單,甚至可以大膽推測,爺爺去的就是易縣,而且在某個隱秘的角落,發(fā)現(xiàn)了隱藏著羅漢不為人知的秘密,這個角落很可能是個隱秘的地洞,坐標就是洞口的大概方位,它連接著一條秘密的甬道,通過甬道…….

爺爺去世,我在床底翻出本日記,意外發(fā)現(xiàn)他隱藏半生的秘密

想到這里,施展幾乎被自己的猜測嚇到了,與此同時,電話響了,是袁茵打來的。

“施展,還有一個星期就暑假了,咱們的露營裝備你準備得怎么樣?”

“暑假,哦…….”說著,施展拿過桌上的臺歷翻看起來,數了數日期,一個大膽的想法浮現(xiàn)腦海。

“你不會又想放我鴿子吧!施展,我會殺了你的!”電話那頭,袁茵急切地說著。

施展似乎不為所動,他看向桌上的那本日記,抓了抓頭發(fā),語氣和藹地說道:“怎么會呢,只是…….只是這個暑假我有件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露營,容我后補啊!”

說完,不等袁茵再次發(fā)飆,施展匆匆掛了電話。

他決定了,這個暑假去易縣一探究竟。

雖然過了這么多年,早已物似人非,何況殘缺的日記所提供的信息十分有限,真假難辨;忽然,施展想到了谷叔同,作為考古領域的專家,或許有他的引領,這次的易縣之行一定會有收獲。

想到這里,施展拿出手機開始撥號,才撥出四個數字,又緩緩放下手機。

不,不能這么冒失,如果爺爺真的在易縣發(fā)現(xiàn)了什么,為什么這么多年沒有上報給有關部門,甚至對自己的行蹤也諱莫如深,為什么要燒毀日記本,燒毀過程中又為什么改變主意?

一切都不明朗,這里面肯定有爺爺認為不能為人道的秘密,看來,覺知此事要獨自躬行了……

此時,悶熱而暗淡的天空,一聲悶雷由遠而近。

5

施展將日記本重新包裹好,拿回了自己的房間,只是將照片拿了出來,微距拍攝后發(fā)給了一個同校的修復高手,約定等照片修復好后,第一時間發(fā)給自己。

此后幾天,雖然袁茵不厭其煩地刨根問底,但都被施展糊弄過去,一有空,施展就上網、泡圖書館搜尋關于易縣羅漢的資料。

施展發(fā)現(xiàn),關于遼三彩羅漢的信息,大都集中在民國時期,即1912年被發(fā)現(xiàn)后,商人勾結官府,掠奪、倒賣羅漢的歷史。

對于羅漢本身的背景、身份、制作詳情、歷史淵源卻無一定論,由于國內沒有留存下任何痕跡,就連推斷羅漢制作年限的熱釋光測年法,也是由外國人完成的,這不能不說是一種諷刺和莫大的遺憾。

詳細整理研究了相關資料后,施展心中莫名升起一種使命感和緊迫感,憑自己對爺爺的了解,爺爺不會空穴來風的記錄下這些文字,如果這次自己的易縣之行真能揭開羅漢之謎,那一定是轟動世界的,不僅能為國內考古界挽回一些顏面,更重要的是,對于遼金時期的三彩陶像研究也是具有里程碑意義的重大事件。

兩天后,一個天氣晴朗的上午,施展登上了前往外地的火車。

火車上人并不多,放好行李后,施展靠窗坐下,站臺上零零散散的人正在告別,施展又想起了爺爺,那本幾近損毀的日記本,此刻就在自己的隨身背包里,如果爺爺在天有靈,知道自己將延續(xù)他的足跡重回易縣,會作何感想……

到底是什么讓爺爺改變主意,最終留下這本日記,或許是因為他并不想、也不甘心讓這段歷史永遠塵封,他依然希望在未來某個恰當的時機,有一個恰當的人,來揭開所有謎題。

這個恰當的人,或許就是自己。

對于到了易縣,怎么開展計劃,施展早已想好,他的身份是一名旅游者,易縣是清西陵所在,狼牙山五壯士的故事就發(fā)生在這里,旅游資源比較豐富。

接下來,就是前往位于玉面山八佛洼以及發(fā)現(xiàn)羅漢的燕子洞,而后他將采買工具,依據坐標定位器,試著找尋爺爺當年發(fā)現(xiàn)的地洞口,他將盡力讓自己的行動顯得自然合理,而不是被人當成盜墓賊或是間諜。

想到這里,施展拿出易縣日記,小心翼翼地攤開在小桌上,就在這時,一個人正拼命往自己身上蹭,雙手費力地往上架著行李,這人絲毫不顧及施展的感受,動作粗魯,恨不得踩在施展身上。

施展有些惱火,雖然對方是女孩,但老往人家身上蹭算怎么回事!

“我來幫你吧!”沒好氣的施展艱難站起來,舉手就要接過女孩手中的行李,待看清女孩的面容后,施展驚訝地睜大了眼睛。

“袁茵!”

此時的袁茵一襲碎花長裙,干凈利落的短發(fā)在腦后扎成一個小橛子,此刻正撅著嘴,也不看施展,自顧自地往上堆行李。

“不用!不敢!不需要!”袁茵似乎很生氣。

直到她發(fā)現(xiàn)自己根本沒辦法完成這項工作時,索性松了手,這下施展可慘了,他壓根沒防備袁茵會突然放手,厚重的行李直接砸在施展頭上。

施展有火不敢發(fā),乖乖地拿起行李塞進了行李架,坐了下來,一旁的袁茵仍拉著臉。

“我說袁茵,你就這么一直跟蹤我?”施展問道。

袁茵瞪著施展,沒好氣道:“別往自己臉上貼金好嗎,你買票的賬號綁定的是我的手機號!”說完,袁茵委屈起來,也不看施展,自顧自地說道:“你好端端地去什么保定,你到底有什么事瞞著我!我在你心里到底算什么!”

看著眼前這個活寶,施展毫無辦法,看來趕是趕不走了。

面對哭得梨花帶雨的袁茵,施展內心最柔軟的地方被深深觸動,他既感動于袁茵的深情,又為這次本來秘密的易縣之旅憂心忡忡,看來,現(xiàn)在只能坦然接受袁茵的加入了。

事實上,施展也別無選擇。

想到這里,他輕輕碰了碰袁茵,指了指桌上易縣日記的扉頁,袁茵一頭霧水地拿過日記,看了看施展,又看看日記。

“易縣?你去易縣干嘛!”

施展趕忙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看了看四下,好在沒人注意,于是收好日記,拉著袁茵進了衛(wèi)生間,反鎖了門……..

6

窗外,一幕幕田野風光快速掠過,快到來不及定格一棵樹、一片田地、一個具象的事物……

此刻在袁茵的腦海,來不及定格的是從施展口中得知的歷史碎片,唯一定格下來的是在階梯教室里谷叔同的那節(jié)課,那些不同凡響的羅漢像。

“你是說,根據你爺爺的日記,我們這次或許能揭開遼三彩羅漢的千年之謎?”聽完了施展的講述,袁茵的聲音有些興奮。

施展茫然看著窗外,搖搖頭,道:“我也不知道,但總值得我們去試一下,不是嗎?”

兩人達成默契,袁茵一如既往地挽著男友的胳膊,施展打開廁所門,兩人一前一后走了出去,坐在臨近廁所的一個約莫五十多的婦女一臉鄙夷地看著兩人。

待施展、袁茵走過,婦女沒好氣的跟身邊人嘟嚕起來。

“現(xiàn)在的年輕人都饑渴成這樣了,不害臊!”

袁茵真切地聽到了,正準備轉身,被施展拉了回來,而后施展裝作若無其事地伸著懶腰,道:“年輕就是好啊,酸葡萄、甜葡萄,想怎么就怎么吃!”

說著將一顆花生塞進袁茵嘴里,那婦女往這邊狠狠瞪了一眼,不再言語,袁茵已經笑得前仰后合…….

到易縣,已經是第二天下午,為方便行事,兩人打的士來到玉面山所在的婁亭村附近,在街上找了家賓館住了下來。

易縣不大,卻名聲在外,風蕭蕭兮易水寒中的易水,指的便是這里的易水河。

但作為國家全域旅游示范區(qū),清西陵、狼牙山、易水湖、紫荊關等熱門景區(qū),每年還是吸引著大批游客前來,但人們似乎已經遺忘,這里還是舉世矚目的遼三彩羅漢陶像的發(fā)現(xiàn)地,圍繞著羅漢像,那段充滿黑暗、屈辱、掠奪的歷史歲月似乎隨著時代的發(fā)展,漸漸淡出了人們的記憶…….

當晚,兩人在鎮(zhèn)上采買了繩索、登山鞋、照明等裝備,回到賓館已是晚上九點多,沿街的店鋪大都已經熄燈閉門,兩人在樓下隨便吃了點回了房間。

房間里,兩人拿出日記、地圖以及打印好的史料,一直研究到晚上十一點多,才沉沉睡去。

不知過來多久,眼前一片火光四起,炙熱的熱浪讓施展呼吸困難起來,他仿佛聽到排山倒海般的吶喊,眼前的熊熊大火直沖天際,漫天的灰燼猶如張牙舞爪的幽靈,整個畫面如同煉獄一般,施展想拔腿離開,卻發(fā)現(xiàn)無論怎么也挪不動腳步……

“呼!呼!啊……”施展發(fā)出吃力的喘息,接著被人搖晃著醒了過來。

睜開眼睛,施展已是滿頭大汗,衣服已經濕透,待看清了周圍的陳設,意識到還在賓館里,這才慢慢平復下來。

“施展,你怎么了?做噩夢了?”一旁單人床上的袁茵已經過來,遞給施展一杯水。

施展接過水杯的手仍在顫抖著,他扭頭看了看枕頭,旁邊的日記本靜靜躺著。

“太真實了,到處是火……”說著,施展咽下一口水,看向袁茵。“我夢見自己在一片火海,好多在喊,但是看不到人,我感覺……感覺自己快被燒著了。”

袁茵為施展擦了擦汗,拿起遙控器對準空調按了按。

“空調壞了,你是被熱醒的!”袁茵有些無奈地說道。

說著袁茵起身,打開了窗戶,一些微風進來,稍覺暢快些,施展下了床,朝衛(wèi)生間走去。

“我去沖個涼。”

來到衛(wèi)生間,施展搗鼓半天也沒熱水出來,索性站在涼水下,任由冰涼的水柱迎頭沖下,施展閉上眼睛,剛才夢里的一幕又浮現(xiàn)腦海。

是夢嗎,是啊,還能是什么,可是為什么這么真實,皮膚上甚至還殘留著灼熱感?

“淬火而生、大火……”

施展想到了日記中記載的文字,想到了自己睡前曾反復讀到的、日記扉頁上這句話,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難道,這是冥冥之中,這片土地給自己的暗示?又或是爺爺想要囑咐自己什么。

難道,火,是揭開羅漢之謎的關鍵?

7

施展為自己漫無邊際的猜測苦笑起來,他覺得應該是自己想多了。

隨后,兩人再也睡不著,一看時間已經是凌晨四點多,索性走出了賓館。

天依舊灰蒙蒙的,不過空氣相對清新,兩人散步到五點多,找了家面館吃了早餐后,返回收拾好裝備,向著八佛洼進發(fā)。

不到半小時,兩人已經來到了易縣玉面山,八佛洼指的是玉面山半山處用于供奉佛像的山洞群,發(fā)現(xiàn)遼三彩羅漢的燕子洞就位于八佛洼的北面。

此刻的玉面山下,行人寥寥,炎熱的天氣籠罩群山,灰黃色的山體巨巖崢嶸軒峻、巍峨高聳,袁茵、施展二人眺望遠處,一個模糊的洞口隱匿于半山之處,兩人對視一眼,開始向上攀爬。

沿路斜坡蜿蜒,亂石嶙峋,兩人互相攙扶,走走停停,一直到上午九點多,終于大汗淋漓地來到了燕子洞口,一陣勁風襲來,似乎還夾雜著歷史遙遠而厚重的喘息。

“我的媽呀,終于到了,可是,這里面什么都沒有啊!”望著洞內景象,袁茵氣喘吁吁說道。

施展走進洞內,拿出手機,遞給袁茵。“你看,羅漢被盜走后,這里曾經還有個明代的祭臺,上面有一尊未上釉的笑彌陀,現(xiàn)在已經空空如也……”

“你是說,遼三彩羅漢曾經就放在這里?”袁茵問道。

“嗯,是的,自從羅漢被發(fā)現(xiàn)后,引發(fā)巨大轟動,村民和官府連夜將洞內羅漢像運走,你看這山勢……”說著,施展指了指下山的道路。

“等人大小的陶像,下山的路又這么陡峭,僅在偷運途中就至少摔碎了三尊。”施展繼續(xù)說道,眼睛凝望山下,耳旁似乎響起了多年前那些倉皇的腳步、羅漢碎裂的聲音。

袁茵摸著下巴,環(huán)顧洞內。“按你說的,這洞內最早應該有十六尊羅漢,現(xiàn)存世十一尊,摔碎三尊,那應該還有兩尊呀!”

施展看了看袁茵,道:“據記載,這里共有包括十六尊遼三彩羅漢在內的72尊陶瓷佛像,我想,包括那兩尊在內的大部分,恐怕都已經遺失在歷史長河中了……”

袁茵像是想起什么,說道:“按理說,打碎的羅漢殘片有那么多,怎么會在國內一點都找不到呢,就像憑空消失了一般……”

“是啊,這些驚世駭俗的遼三彩羅漢,仿佛一夜之間遠遁海外,留下了太多遺憾和謎題……”

袁茵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接著問道:“那我們什么時候去找你說的地洞?”

施展抬手看了看表,道:“我們先吃點東西補充下體力,然后繞到西面,看能不能通過坐標定位找到些線索。”

隨后,二人在洞內拿出食物和水,找了處稍高的臺階,面向洞口坐了下來。

洞口外,天空湛藍,一只不知名的大鳥盤旋而過,發(fā)出尖利的叫聲,似乎在宣揚著它對這片土地的主權。

下午兩點剛過,袁茵、施展開始向西面走去,因為是沿著半山腰轉,路途比上山更為狹窄,好在半山樹木林立,不至于滑落山下。

而施展因為要一邊查看坐標定位一邊找路,著實摔了好幾跤,嚇得袁茵連連驚叫,這樣艱難行進了約兩個小時,兩人終于來到西面一處臨近山腳的平臺地帶。

施展緊盯著手中的坐標定位儀,不時移動著。

“這里!就是這里了!”說著,施展收起坐標定位儀,開始在平臺上走來走去。

袁茵皺著眉頭道:“可是,這里什么都沒有啊!”

施展放下背包,從里面拿出一柄折疊鍬,道:“過了這么多年,你還指望洞口裸露在外面?”

言罷,施展看了看四周,又踩了踩腳下,道:“你發(fā)現(xiàn)沒有,這處平臺與我們一路走過來的地貌不一樣……”

袁茵聞聽走了過來,四下看了看。“有啥不一樣,除了土就是石頭啊!”

“不,你看。”說著,施展蹲了下來,繼續(xù)道:“我們走來的一路都是大塊的巖石夾雜少量土,而這里都是以土和小碎石為主,而且高出周圍地面許多。”

“這能說明什么?”

“說明這里明顯是人工所為。”

“你的意思是,洞口就藏在下面?”

“不知道,只能試試了。”

說著,施展揮動折疊鍬開始往下挖,挖了大概五分鐘,一個約半米的坑出現(xiàn)在眼前,袁茵心疼要上來接力,被施展推開,又挖了十幾鍬,施展忽然停了下來。

“怎么了,找到了?”

“不,這土有問題……”

8

聽到施展說土有問題,袁茵忙探頭過來,仔細瞧了瞧,并沒發(fā)現(xiàn)什么異常。

“土有什么問題?”

施展直起身,雙手柱在折疊鍬上,看了看土,又看了看山體。

“剛開始挖比較吃力,越往下就土就越松軟。”

袁茵不解道:“松軟怎么了,土不就該松軟嗎?”

施展擰眉搖搖頭,道:“你還記得我爺爺日記里記載的沙塵暴嗎?”

袁茵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而后道:“你是說,我們腳下的這個平臺是沙塵暴的產物,是沙塵暴揚起的沙土造成的?”

“聰明。”向袁茵投去一個贊許的目光,施展接著道:“我早該想到,這里的天氣多霧霾,多沙塵,每年至少有一兩個月會出現(xiàn)沙塵暴,而且這平臺緊挨著山體,吹向山體的砂石又反彈落下,加上后來人踩踏,久而久之這里就形成了這個平臺。”

袁茵點點頭,道:“嗯,有道理,那咱們還挖嗎?”

施展放下了折疊鍬,拉袁茵坐了下來,袁茵將頭靠向施展肩膀,兩人就這么看著遠方,此時的太陽已經泛紅,正向大地釋放出一天中最絢爛而溫柔的光芒。

在他們的不遠處是一條蜿蜒的易水河支流,此時波光粼粼的水面正泛起點點金光,如同一條條鑲金的小蛇歡快地扭動著。

“施展,你說你爺爺會不會就是在這條河溺水的,可是,這條河看起來那么溫柔…….”袁茵緩緩說道。

施展笑了笑,道:“有可能吧,難道你沒有聽過溫柔陷阱嗎,越是…….”

說到這里,施展忽然坐直了身子,大叫道:“陷阱!我怎么沒想到!”

突如其來的變故,讓袁茵不知所措,忙問道:“沒想到什么,什么陷阱!”

施展正色道:“你的話讓我想到了爺爺那次事故,現(xiàn)在假如,我是說假如,爺爺那次因公出差到的就是易縣,而發(fā)現(xiàn)他的時候他被沖到河流淺灘,日記里提到爺爺確實到過什么地洞,秘甬,試想一下……”

說著,施展撿起一根樹枝,在地上邊劃邊說道:“爺爺從我們腳下的洞口進去,但這時地面刮起了沙塵暴,將洞口掩埋,爺爺沒辦法出來,他只能在地洞尋找其他出口…….”

袁茵思索片刻,大聲道:“你是說,另一出口很可能通向易水河,你爺爺從洞里筋疲力盡地出來,體力不支,最后隨流漂到了淺灘?!”

施展點頭道:“很有可能,所以在易水河邊應該有個洞口,可以逆向通往所謂的地洞。”

袁茵若有所思道:“有這個可能,但也只是猜測啊!”

施展站起身四下看了看,道:“不,你看,從我們腳下一直到易水河,你發(fā)現(xiàn)什么沒?”

袁茵也站起身,看了看。“沒什么特別啊!”

施展搖頭道:“你仔細看,從我們腳下直線看過去,看到沒!兩邊都有樹木,唯獨這條線上,多是灌木叢,并沒有高大的樹木。”

袁茵道:“說明什么?”

施展:“說明,從易水河到我們直線距離這段地下,確實有洞道,而且洞道頂部與地面厚度有限,只適合淺表植物扎根生長,而不適合根須茂盛的大樹……”

袁茵道:“所以,可以判斷地洞出口就在我們前方的易水河邊?”

施展點頭道:“看到河邊那塊突出地面的石頭了嗎,我們就以那里為中心點,左右橫向搜索十米,看能不能找到洞口,走!”

說著,拉著袁茵就往河邊奔去。

不多時,兩人已經來到了河邊,看了看水,施展就要脫衣服。

“施展,我覺得還是不安全,要不我們還是試著去平臺上找洞口吧!”袁茵不無擔心地說道。

施展搖了搖頭,道:“首先我們不知道那里的沙土有多厚,準確的方位對不對,其次,如果那里有洞口,還不知道是不是已經坍塌……”

說完,施展看了看袁茵,對方還是有些不放心,施展拍了拍袁茵肩頭,說道:“沒事的,你別忘了,我可是校游泳隊的頭牌呢!”

看袁茵不再阻攔,施展脫了衣服,活動了幾下,憋足一口氣,順著河邊土堤溜了下去。

9

眼前這條河屬于易水河的一個小支流,南北流向,寬約七八米,水質渾黃,流速緩慢。施展下水后努力睜開眼睛,但視線很差,他只能一邊憑感覺摸著土堤面,一邊努力辨認,好在他水性極佳,在水里沒有干擾的情況下,能憋氣近3分鐘……

可岸上的袁茵更不好過,每過一秒她的心就收緊一下,焦急得不時來回踱步,喊著施展的名字。

終于,施展破水而出,袁茵趕緊跑了過去,將施展拉了上來。

“怎么樣,找到了嗎?”袁茵問道。

施展搖搖頭,扒拉著臉上的水。“對標點以及左邊十米范圍我都看了,土堤面上沒有能進出的洞口,蝦洞,黃鱔洞倒不少…….”

袁茵落寞的低下頭,而后將毛巾遞給施展,施展搖搖頭,站起身。

“還有右邊,我再去試試。”說完,不等袁茵反應,又溜下了河。

這次比上次時間長些,施展一臉落寞地上了岸,拿過毛巾擦了擦坐了下來。

“算了,施展,別灰心,咱們來趟易縣就當旅游了不好嗎?”袁茵安慰道。

施展卻一言不發(fā),許久后,像是想到什么,忽然看向袁茵。

袁茵不解的看著施展,施展已經起身來到河邊,看著水,像是告訴袁茵,又像在自言自語。

“水底兩邊是斜坡結構,如果洞口靠下,那么經過這么多年的沖刷,土堤面上層的黃泥下落就會掩蓋洞口,所以洞口的方向可能并不在我的正面,而是在我腳下。”

說完,施展再次下水,搜索位置聚焦在標點附近,這次時間更久,足足潛了三分多鐘,隨著施展在水底扒拉泥沙,水面開始渾濁起來。

不多時,一只手先伸了出來,袁茵一看就笑了,那只手正豎起大拇指。

找到了!

上了岸的施展只休息了片刻就要再次下水,據施展目測,洞口距離玉面山腳下的直線距離保守估計約兩百米,而且就剛才觀察洞口來看,左右直徑約一米,上下直徑約六七十公分,以自己的水性,可以先去探一探。

這次袁茵說什么也不讓施展去,施展沒辦法,又是一番軟磨硬哄,留下紅著眼睛的袁茵在岸上,施展再次下水。

又清理了一番洞口后,施展凝神屏息,雙手往后輕推洞壁,向洞內深處游去。

越往里游,視線越差,直到最后什么都看不見,耳邊只聽得水流聲,施展覺得仿佛與整個世界隔絕,洞內空間似乎越來越開闊,就在他感覺有反方向的回流時,已經過了兩分多鐘了,前方卻依然沒有盡頭,無奈,施展只能返回。

上了岸,看著袁茵,施展開始犯難了,自己勉強還行,可袁茵充其量只是會幾下狗刨,憋氣更不用談了,何況在水下那么黑暗幽深的環(huán)境,看來只能自己一個人去了。

袁茵一聽,不干了,吵嚷著:“施展,別想丟下我,要生一起生,要死……啊呸呸呸!”

施展被逗笑了,道:“袁茵,這不是逞能的時候,我一個人去沒事的,剛才退出來的時候,我能明顯感覺到回流,說明什么,說明前面不遠就是盡頭,很可能就是通向洞內。”

“不行,我不放心你一個人去,要么誰都別去,要么就一起去!”袁茵倔強地說道。

看著袁茵,施展無奈地搖頭,隨后笑道:“看來我們得自己動手做點裝備了。”

“什么裝備?”

“走,回賓館!”

10

賓館房間里,看著施展買回來的一堆東西,袁茵納悶道:“可樂,軟管,膠水、繩子、護目鏡……你這是要做什么啊?”

施展神秘笑道:“超級豪華頂配潛水器。”

說著,施展將四大瓶可樂倒光,將瓶蓋分別扎出孔,將軟管分成數截,分別從可樂瓶蓋插入,軟管另一端則連接在一個只容得下口鼻的軟皮口罩內,將所有連接處密封好后,又找來兩塊木板,將4個可樂瓶兩瓶一組固定在木板上……

做完這一切,施展將固定可樂瓶的木板用繩子固定在背上,一手拿著軟皮口罩放在鼻子上做著呼吸的動作。

“這……這能行嗎?”袁茵好奇地問道。

施展放下潛水器,淡淡道:“沒問題,我之前做過實驗,密封好的話,在水下待個五六分鐘完全沒有問題。”

說完,施展坐到床邊,雙手搭在袁茵肩上,正色道:“袁茵,我還是不希望你去冒這個險,你完全可以在賓館等我。”

袁茵睜著大眼睛看著施展,搖著頭道:“你知道我不會的,除了這個,我什么都答應你。”

施展已經料到無法說服袁茵,繼續(xù)道:“到了水下,不管遇到什么,千萬別緊張,你就跟在我后面,保持呼吸均勻,記住沒?”

袁茵狠狠地點了點頭。

次日清晨五點多,天光微亮,收拾好裝備,吃了早飯,二人再次來到河邊。

再次重復了注意事項,檢查好了裝備后,施展、袁茵一前一后下了水。

因為有過一次經驗,在施展的帶領下,前半程比較順利,三分鐘后,施展又明顯感覺到了那股回流,空間也稍微開闊一點,繼續(xù)往前游了十來米,空間再次收縮,頭頂出現(xiàn)許多不規(guī)則巖石,施展伸出手掌往下壓,示意袁茵身體靠下,注意頭頂。

忽然,施展扒洞壁的胳膊跟什么東西摩擦了一下,滑溜溜的,施展一驚,不過很快意識到可能是魚,便鎮(zhèn)定下來,卻沒想到后面的袁茵。

果不其然,往前游了兩米不到,身后的袁茵忽然身體大幅度擺動起來,背部直接撞向了頭頂的巖石,整個人慌亂起來,施展大驚,想喊喊不出來,于是拼命擺動著腳,還好袁茵沒有失去理智,緊緊抓住施展的腳脖子,施展奮力向前游去……

由于兩人過于緊張,可樂瓶的氧氣變得微弱起來,施展知道,如果不能快速到達洞內,兩人今天恐怕是交待在這兒了。

氧氣似乎已經耗盡,施展咬緊牙關,他能感受到腳上袁茵的力道越來越弱,直到完全松開,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施展的雙腳忽然踩實,接著站了起來,久違的空氣撲面而來。

來不及看清周圍狀況,施展抓起袁茵胳膊,將其拖到岸上。

“袁茵!袁茵!”施展搖晃著已經昏迷的袁茵,接著又按壓對方胸口,大口的大口的水從袁茵口中吐出,隨即開始劇烈咳嗽起來。

施展將袁茵扶起,為其拍打后背,好半天袁茵才恢復過來,施展扭頭看周圍,此刻他們正在水邊的一塊巨石上,周圍不過幾平米,光線微弱,隱約能看到奇形怪狀的洞壁,如果有洞口,應該就在巨石后面了。

接著,兩人補充了點食物,打開手電筒,來到了巨石后,果然在后方洞壁上有個豎線形的狹窄洞口,兩人對視一眼,朝洞內走去。

進入洞內,施展發(fā)現(xiàn)這是一條人工堆砌的甬道,成10度左右斜坡向上,周圍洞壁被削平,腳下是亂石鋪就的地面,有些濕滑,施展、袁茵兩人手拉手,扶著洞壁艱難的向前進。

很快,甬道到了盡頭,兩人加快腳步,發(fā)現(xiàn)這又是一個洞,不過這洞比先前的要大不少,目測有三十多平,這里的人工痕跡更加明顯,整個洞內部呈圓形,整齊的洞壁上,大大小小被鑿出上圓下方的小洞,仔細看里面似乎擺放著什么。

“天吶,我們找到了,這些是供奉佛像的壁龕!”施展驚奇道,隨即打著手電筒走向洞壁。

話音剛落,身旁響起袁茵驟然一聲尖叫。

“啊!”

11

幽暗詭異的洞中,施展著實被這突如其來的尖叫嚇得夠嗆。

只見袁茵匆忙跑到施展身后,指著洞內中央的一堆東西,施展走進一看,原來是一具骨架,頭顱和軀干已經分離,上面還覆蓋著一層灰布類的東西,施展壯著膽子彎下腰,發(fā)現(xiàn)這似乎是件長袍,而頭顱的旁邊還殘留著一堆泛黃的發(fā)絲。

“這……這里怎么會有人啊?”袁茵膽怯透過施展肩頭看去。

“看服飾和長發(fā),估計有些年頭了,具體年代不清楚,是啊……會是誰呢,盜墓賊?修建這里的工匠?”施展不免猜測起來。

“走吧,施展,我覺得這里好陰森啊!”袁茵看了看周圍,眼神充滿未知的恐懼。

“既然來了,往前再看看吧……”說著,施展正準備起身,又疑惑的蹲了下去。

只見他用兩個指頭輕輕捏起地上的東西,放在眼前,眼神充滿了疑惑。

袁茵也湊過來,驚訝道:“煙頭?這里怎么會有煙頭?”

施展細細看著煙頭,上面幾個字跡依稀還可辨認。

“讀點牌香煙,我聽我爺爺說過,戒煙前他就抽這個牌子,你再看,這三個煙頭是插在地上的,說明是用來祭拜或是緬懷這具白骨的主人……”

袁茵蹲下身,道:“你是說,這是你爺爺留下的,他認識這個人?”袁茵指著地上的白骨。

“嗯,應該可以確定,這個牌子的煙就是我爺爺留下的,因為這煙,他是托朋友從外地帶過來的。”施展說道。

言罷,兩人站起身,來到洞壁前,眼前密密麻麻的壁龕里,一大半空著,其余均擺放著手掌大小的佛像,有觀音、藥師佛、羅漢等,均陶制,有的施了彩釉,有的則沒有。

“看來,當時情況比較匆忙,很多佛像沒有做出來,顏色也沒來得及上。”施展道。

“看看日記里有沒有提到?”袁茵道。

施展拿出筆記,邊翻邊道:“秘甬…….百余米……壁龕廳……與羅漢屬同窯……偉大發(fā)現(xiàn)……”

聽施展斷斷續(xù)續(xù)的讀出殘存的字眼,袁茵環(huán)視壁龕道:“原來是跟遼三彩羅漢同時期的,走,我們去里面看看吧!”

說著,施展拿出手機對著壁龕一陣拍攝后,兩人沿著洞壁來到白骨后方,這里有扇門,形狀同壁龕一樣,上圓下方,只容得人低頭彎腰進入。

穿過門后,手電筒一晃,待看清前方的東西后,兩人嚇的差點沒坐在地上。

“鬼!鬼啊!”袁茵嚇得一頭扎進施展懷里。

施展也被嚇的不清,手電筒也掉落在地,天吶,剛才看見是什么,一張慘白的臉,瞇著眼睛,沒有頭發(fā),下身巨大,還有什么比在這樣的環(huán)境里突然出現(xiàn)一張臉更可怕。

就在袁茵吵著要回去的時候,先前壁龕里的佛像閃過施展腦海,隨之一些更為具象的畫面一幕幕浮現(xiàn)在眼前,施展似乎意識到了什么,他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臟就要跳出來了,但這種感覺卻不是恐懼。

施展喃喃道:“我們……我們可能要被載入史冊了。”

一句看似平淡的話,讓袁茵疑惑不已,正當要問,只見施展緩緩撿起地上的手電筒,照向黑暗中……

隨著光線射出,眼前的“怪人”清晰起來,待看清面前的東西后,兩人都傻了,呆呆的立著,許久后,施展身體不由自主的軟了下來,接著無意識的跪了下去,眼睛茫然的看著“怪人”的臉龐。

他們怎么也想不到,眼前竟然就是一尊完整的遼三彩羅漢陶像!

這尊羅漢微閉雙目,周身三彩施釉,雙手結禪定印,沒有表情,卻又精準的像你傳達著不容辯駁的威嚴、看透世事的灑脫、氣定神閑的從容……

而在鏤空底座旁,堆著著一圈陶瓷碎片,依稀還能看見破碎的手臂、炸裂的頭部,依照這尊完整的羅漢大小比例,施展判斷碎片至少是兩尊羅漢。

完整與破碎、歷史與現(xiàn)實,幻象與真實……

看著眼前的一幕,兩人都感覺到心理上受到一種莫大的沖擊,這不僅源于眼前羅漢像的威嚴,更是瞬間連接到歷史的震撼……

袁茵將施展拉起,施展緩緩走向羅漢,自言自語道:“我們還有……在我們的國土上,我們還有遼三彩!”

而此時的袁茵,環(huán)顧四周發(fā)現(xiàn),這是個長方形的規(guī)則洞室,進深狹長,約有十來米,而兩側寬度只有五米多,他們現(xiàn)在的位置正好處于長方形的正中。

施展還在觀摩著眼前的羅漢和地上堆起的碎片,而袁茵則拿著手電筒來到一旁狹長的墻面,并發(fā)現(xiàn)狹長的墻面上竟然大面積龜裂了。

袁茵不禁拿手去觸碰,就在這時,身旁響起一聲大叫。

“別碰!”

12

當施展快步趕來,已經來不及了。

只見被袁茵觸摸過的墻面,龜裂鼓起的部分很快脫落,掉落在地上碎成幾塊,煙塵在手電筒光線里飛舞。

袁茵往后退了退,指著墻上,道:“施展你看,里面好像有東西!”

施展上前,手電筒仔細一照,里面盡是不規(guī)則的凸起。

“是浮雕!”施展說道。

袁茵不解道:“既然是浮雕,為什么不讓人看,把它糊起來干嘛啊!”

施展看向袁茵,兩人對視一會兒,打定主意,一齊開始剝離墻上的土層,好在墻面已經嚴重龜裂,兩人摧枯拉朽般將墻面清理干凈后,整面巨幅浮雕映入眼簾。

兩人不覺往后退去,隨之發(fā)出一聲低呼,

“天吶,這浮雕……一點也不亞于遼三彩羅漢!筆觸之細膩,人物之傳神,簡直聞所未聞!”袁茵情不自禁道。

而施展正站在浮雕尾部,眼前的畫面,讓他整個人都無法挪動分毫,十六尊遼三彩羅漢全貌躍然墻上,只是壁畫通體沒有色彩,像是一整塊燒制的陶土雕砌而成,從整個壁畫的完整度來看,要完成這么一副巨作而不出現(xiàn)裂紋,可想陶土的厚度有多大,工匠的技藝更是登峰造極!

“快來看!這里在殺人!”一旁的袁茵叫道。

施展聞聽,來到浮雕起始位置,眼前畫面里,一座寺廟前,分為三組人,廟門口的和尚,廟外身著契丹服飾的的甲胄兵士,后面遠點的地方圍觀著一眾鄉(xiāng)民。

此時為首的兵正舉起刀砍向對面一年老和尚,看和尚面部及衣著像是主持,面對揮向自己的大刀,主持微閉雙眼,雙手合十,毫無懼色;而主持身后的僧人則伸出手掌,張大嘴巴做阻止狀……

這幅畫面的右下角,刻畫著一顆顛倒的人頭,讓人感覺到這顆人頭似乎仍處于落地的運動中……

施展看的呆了,每個人物姿態(tài)、表情勾勒、建筑細節(jié)只是寥寥數筆,卻極為傳神,讓人仿佛置身于畫中世界,施展不禁看向廟門牌匾,上書:波覺寺。

到底發(fā)生了什么,為什么契丹人要圍攻寺院,殘殺僧侶……

而此時的袁茵已經繞到對面的墻上,清理下斑駁的墻皮,一行行文字躍然眼前。

袁茵仔細辨認念道:“元符三年,契丹圍晉陽波覺寺,意欲逼問前唐滅佛遷徙之佛寶,全寺緘默守正……”

施展伸出手摸向浮雕,霎時間,銀光一閃,一柄鋼刀從眼前揮舞而過,周圍響起一陣高亢的喊殺聲……

13

天色漆黑,無數火把照亮了半邊天。

“禿驢!前唐佛寶到底藏在哪!”

為首的契丹將領氣急敗壞的揪住主持領口,喝問道。

主持并不慌張,單手提掛佛珠于胸前,淡淡道:“阿彌陀佛,佛心所至,古剎件件均為佛寶,老衲不知你說的哪件。”

“好,我就跟你說明白,會昌二年,唐朝皇帝李炎大肆滅佛,你等原是京都六覺寺僧侶,為避免天竺朝貢的金佛玉像等一批佛寶遭毀,舉寺攜帶佛寶至此,另起波覺寺,可有此事?”

主持睜開眼睛,仍不動聲色道:“阿彌陀佛,佛歸佛位,僧歸僧座,一切皆有定數,將軍何必強求。”

契丹將領冷笑一聲,手一揮,身后幾名兵丁押著主持就往身后走。

“好個皆有定數,那就送主持去永世守護吧!”

兵丁飛起一腳,將主持蹬跪在地上,隨后手起刀落。

“不!!!”

施展恍然伸出手,腳步卻無法動彈分毫。

身后的小和尚們,被兵丁死死攔住,口中大呼:“師父!了塵師父!啊!”

唯有最后的一排高僧,雙手合十,緊閉雙眼,一遍遍低聲誦經。

天外又傳來袁茵悠遠的聲音:

“方丈了塵凜然赴死西歸,夷兵高筑木臺、拾薪成山,十四高僧結禪定印,端坐木臺,烈焰焚身,分毫未動,鄉(xiāng)民數千,無不悲慟嘶喊……”

主持遇害,全場無不嘩然,契丹兵分開一眾小和尚,將后面一排僧侶拉出,為首將領道:“各位高僧,恐怕不想步主持后塵吧!”

為首高僧道:“無可奉告。”

首將惱羞成怒,大喝道:“來人,筑臺生火!”

不多時,兵丁涌入寺廟,凡木質材料,盡數搬出,寺門拆掉,不多時,木臺搭好好,一眾高僧被押上木臺,綁至十四根木柱上,木臺周圍圍起柴火,首將一聲令下,大火四起…….

人群激憤了,三五義士抄起扁擔、鋤頭沖入包圍,率先打倒最近的幾個契丹兵,就在沖到木臺前時,契丹兵手持兵刃一番砍殺,眾義士血流當場,一一斃命,余者皆敢怒不敢言。

大火很快燒到了木臺中央,十四名高僧汗如雨下,僧袍邊緣已經著火,但他們的面部一如既往的從容、鎮(zhèn)定,看不到絲毫痛苦驚懼之色……

“大師!凈從師父、凈然師父!”

平日里常進寺燒香拜佛的山民們,此刻心如刀割,發(fā)出一聲聲震耳欲聾的呼聲。

施展的眼中已然噙滿淚水,他們也是凡人啊,這需要多么堅定的信仰,才能做到烈火焚燒而不形于色啊!

此時的大火,已經完全將木臺以及十四高僧吞沒,不聞哀嚎,卻聽得陣陣念誦經書的聲音傳出。

很快這聲音開始顫抖、微弱,直至消失。

施展發(fā)現(xiàn)人群中,有幾人正緊挨著一青年人,其中一人正緊緊抓著青年人胳膊,青年人拳頭緊握,從大火燃起開始,眼睛始終死死的盯著木臺上的僧侶。

大火仍在燃燒,絲毫沒有減退之勢,天光泛亮,忽然天上雷聲四起,狂風驟起,烏云密布,不多時,閃電由遠而近,只聽得“咚!”的一聲巨響,木臺旁的巨樹被閃電從中劈開,一時間風沙走石,天象驟亂……

契丹將領眼見天色大變,做賊心虛,一聲令下帶領兵丁倉惶而去。

木臺火已熄滅,人們紛紛涌入木臺里,也不顧滾燙的木炭,仔細尋找著高僧的遺骸,半晌后,一人叫道:“什么都沒有!什么都沒有啊!”

另一人高喊道:“我佛慈悲,高僧們已經成佛、駕鶴西去也!”

言罷,眾人紛紛跪地叩拜。

施展仰看天際,天已明,風已逝,雷已熄;耳邊袁茵的聲音飄來:

“火始于亥時,終于卯時,忽天雷滾滾,濃云傾覆,晝夜倒顛,至火滅,尋高僧,已俱無蹤矣,拙匠紀平隱于人群,雖憤恨之極,無力回天,刻高僧容貌于腦中,操朽刀于陶土,埋名隱姓攜大匠十余,于晉陽郡南窯……”

拙匠?紀平?

除了一部分山民仍在一片焦土中尋找外,大部分人已經含恨散去,唯有青年人一行,朝著另一個方向而去。

他們莫不就是…….

想到這里,施展快步跟上,轉眼間已隨青年人來到了一處高大的窯洞作坊。

14

窯洞隱于山林之中,淺溪繞流而過,一片空地的木亭中,青年人正伏案畫著什么,施展走進看到,一幅幅紙上均畫著形態(tài)各異的羅漢像,仔細看,施展驚奇的發(fā)現(xiàn),這些羅漢的容貌,除了主持和浮雕右下角的人頭外,就是那殉身火海的十四高僧!

十六人,十六羅漢!

轉眼畫面模糊,時空變換,青年人于坊內摔打泥土,其后塑陶土于人形,內置鐵條裹以草料填充在陶像腹中,以固其體,避免開裂,雙手精準的將紙上所畫羅漢躍然陶土之上……

熊熊大火的窯爐內,一尊尊羅漢陶像被置于爐內燒制,烈焰升騰中,施展感覺心理受到極大沖擊,他設想過一萬種可能,可絕想不到,真實的歷史中,遼三彩有這么一段驚心動魄、涅槃重生的悲劇歷史;傳承千年下來、神態(tài)各異、傲視人間的羅漢竟然是依照這殉身火海、慘死屠刀的十六高僧的真實樣貌所鑄!

他不由得又想起爺爺日記里那句話:淬火而生,鬼斧神工,驚羅漢之重生,命運多舛,無以復加。

恍惚間,白日轉夜,窯洞旁的一座小茅草屋內,燭火搖曳,施展徐步來到窗前。

木案上,散落著幾張寫滿字跡的紙,青年人身披外衣,手持毛筆,在房內來回踱步,而后回到桌案旁,奮筆疾書,施展湊近看去,一張紙上寫著四個大字:“三彩經要”

三彩經要……?

施展暗自思忖,這應該是青年人在記錄撰寫制作三彩陶像的技法工藝。

難道,眼前這個青年人就是制作羅漢的領銜工匠,紀平?

“遵佛祖十六子十方世界現(xiàn)身說法,塑羅漢十六尊,以傳后世,制成七日,消息走漏,拙匠領眾工并十余僧侶密運羅漢欲至五臺山,路經易州,忽聞朝廷欲傾五臺山之佛寶以貢契丹,幸尋得玉面山半腰處洞窟若干,遂將所制佛像悉數藏于其內……“

耳邊袁茵的聲音還在響起,施展眼前畫面開始扭曲,隨后,一陣昏黃的風沙襲來,施展置身于茫茫的西北大地上,遙望不遠處的易水河,河上三艘大蓬船悠然而下,船首背手而立一人,正是紀平。

這位年紀輕輕便身負絕技的青年,身后載著他和數十名工匠幾年的心血,它們代表著這個時代乃至中華民族藝術巔峰的不朽之作。

此刻的紀平,在想什么呢……

是啊,適逢遼、金、北宋并立的亂世之秋,原本靠著手藝謀生活的他們,現(xiàn)在不得不承擔起佛教精神、文化瑰寶延續(xù)的重擔,遠涉山水,只為尋一靜謐安寧之地,以慰一片護佛之心。

…………

“施展!施展!”

袁茵的呼聲,最終將呆立在浮雕前的施展喚醒,這時施展才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是大汗淋漓,眼角還掛著淚痕,不禁往后退了退,再看眼前這幅記錄著羅漢誕生、遷徙的畫卷,頓覺恍如隔世。

拖著如同灌了鉛的雙腿來到袁茵身旁,袁茵此刻也被這些文字所記載的故事所感染,不由得發(fā)出陣陣嘆息。

“你看,這后面寫著,藏好羅漢后,紀平沒有和其他工匠一樣離去,更是選擇隱姓埋名留在易縣,在生前于工匠們秘密開鑿的這個暗洞中,將這段故事用文字和浮雕的方式記錄下來……”袁茵看著洞壁上的文字,娓娓道來。

望著地上剝落的泥灰,施展道:“這些附著于墻壁的泥土不會年代太久,很有可能是我爺爺故意覆蓋的。”

袁茵不解道:“可是他為什么要這樣做呢,是不想讓別人發(fā)現(xiàn)?”

施展道:“或許是出于一種保護吧,這些文獻和壁畫的珍貴程度并不亞于遼三彩羅漢。”

袁茵道:“這批羅漢在晉陽燒制,晉陽是……”

施展道:“晉陽就是今天的太原,元符三年,指的是北宋宋哲宗趙煦的年號,距今近千年,熱釋光測年法的推測是正確的,這批羅漢制成后,原本要運往五臺山,但紀平等人半路聽聞,北宋為了和平,恰逢佛教在契丹上層興起,五臺山的大部分佛寶將上貢給契丹,所以紀平為了保護這批羅漢,他們改變主意,藏到了今天的易縣玉面山……”

袁茵點頭,繼而道:“原來都是因為滅佛而起,唐朝怎么會滅佛呢,我記得他們是尊崇佛教的啊,不是還派玄奘孫猴子去西天取經嗎?”

施展苦笑道:“那是前期了,起初唐朝上層信奉道教,到了唐朝中后期,信奉佛教的人數已經遠超信奉道教的人數,之后,唐武宗即位,開始對佛教持高壓態(tài)度,打壓各地寺廟僧侶,人們普遍以為是因為唐武宗尊道抑佛,怕佛教危及道教的國教地位,其實不是,佛教興起,大批錢財、田地涌向寺廟,一些富豪之家將自己的田莊掛到寺院名下,以借此逃避納稅義務,這就進一步激化了朝廷與佛教集團之間的矛盾…….”

袁茵聽完,一臉崇拜道:“哦……施展,你懂得真多!”

施展笑道:“你當我一年考古專業(yè)是白讀的啊!”

袁茵轉頭看向墻面,道:“波覺寺藏的那批滅佛轉移的佛寶真的存在嗎?”

施展道:“是啊,這又是一個千古謎題……”

袁茵重新看似刻在墻壁上的文字,道:“遵佛祖十六子十方世界現(xiàn)身說法,塑羅漢十六尊,以傳后世……”

施展接道:“這個我聽爺爺之前說過,釋迦牟尼講道說,有一位大通智勝如來,他有十六個兒子,當大通智勝如來獲得徹底醒悟后,“一道圣光,普照世界”,神怪世人都向他跪拜頂禮,他的十六個兒子后來出家為沙彌,他們聰悟敏利,智慧明理,修習佛經,傳播佛法,普救眾生;此后大通智勝如來告訴他的比丘弟子們,十六位沙彌都已證得無上正等正覺的佛法大智,在十方世界現(xiàn)身說法…….”

“原來是這樣,這十六位沙彌就是佛教里的十六羅漢……”袁茵接著說道。

施展點點頭,道:“到9世紀末,出現(xiàn)了降龍伏虎羅漢,所以后世也有十八羅漢之說……”

言罷,施展又轉到浮雕前,忽然,他睜大了眼睛,不時在幾處畫面里端詳,而后不可思議的看向袁茵,接著大步朝來時路奔去。

“你先在這里等我!”

15

片刻后,施展回到浮雕洞中,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你那么急回去干嘛,也不跟我說清楚,我一個人在這兒有多害怕你知道嗎?”不滿施展的突然離開,袁茵有些生氣說道。

施展看著壁畫,指著畫中一人的手部,說道:“袁茵,你看,這個領頭的工匠,每幅畫里的他,食指都是殘缺的……”

聽聞,袁茵湊近仔細看到:“我的天,你看的太仔細了,真的是,這個人少一根食指,那你剛才跑回去是……..”

想到這里,還沒等施展開口,袁茵道:“難道,畫里這個跟外面那具白骨是……”

施展點點頭,道:“沒錯,我剛才去看了,白骨的右手沒有食指,畫中的工匠、壁龕洞里的白骨是同一人,也就是制作這些羅漢的領銜工匠,紀平。”

袁茵不由得看向來時的洞口,想起了那具讓她魂飛魄散的白骨,此刻心中油然而生的卻是一種崇高的敬畏……

“原來,他在生命的最后時刻,選擇了留在洞中,跟這段歷史長眠在一起……”袁茵滿懷深情的說道。

施展點頭道:“這就可以解釋,為什么爺爺會在白骨前點上三支煙了,爺爺肯定是在這里得知詳情后,也通過缺失的食指發(fā)現(xiàn)了白骨的身份……”

“不對……”袁茵似乎想到什么,繼續(xù)道:“如果羅漢都被擺放在上面的山洞,為什么獨留下這一尊放在地洞呢?”

施展搖搖頭道:“嗯,或許是擺放不下,不……不,應該不太可能,難道是紀平故意留在自己身邊的…….”

袁茵道:“不管什么原因,或許是冥冥中的天意吧,留在洞里的這尊羅漢最終躲過了那場浩劫,為國家留存下這具珍貴而完整的羅漢像……”

施展忽然道:“還記得羅漢下面那些碎片嗎?”

袁茵點點頭。施展繼續(xù)道:“通過之前我們查閱的資料顯示,在1912年后,當地村民聯(lián)合商販將羅漢運下山的過程中摔碎了兩尊,可是后來連一個碎片都找不到……..”

袁茵思忖片刻,道:“你是說,即使是碎片,也很珍貴,當時有人偷偷的清理起碎片,而后藏在這個偶然發(fā)現(xiàn)的洞中,堆在了完整羅漢的身下,這個人就是……”

袁茵看向施展,對方迎接著她的目光點了點頭,隨后施展摸了摸身后背包,那里裝著爺爺的日記。

袁茵道:“我想不通,為什么你爺爺發(fā)現(xiàn)了這一切,卻不告訴任何人呢,他完全可以向國家有關部門反映這個重大發(fā)現(xiàn)……”

施展輕搖頭道:“是啊,難道是為了這里的一切不被打擾,或許他認為這也是紀平的意思?”

袁茵道:“不,太牽強了,說不通。”

施展嘆口氣,忽然想起了紀平那本《三彩經要》,這本書大概率也藏在洞中,隨后,兩人沿著洞內仔細尋找,卻毫無發(fā)現(xiàn),而且這個洞內也再沒任何出口,看來這里就是終點了。

袁茵道:“現(xiàn)在怎么辦?”

施展最后看了看洞內,道:“回去吧,我們有責任把這里的一切上報國家,這會是個足以引起業(yè)界轟動的爆炸發(fā)現(xiàn)!”

袁茵一臉幸福和激動的看向施展,而后轉身往回走,施展拿著手電筒跟著后面,沒走出幾步,施展停下了腳步。

袁茵:“怎么不走了?”

施展面色蒼白,困難的擠出笑容道:“袁茵,我……我有點不太舒服,我們坐下休息一會兒吧!”

袁茵趕忙過來,在施展身上摸起來,道:“施展!你受傷了?在哪里,快給我看看!”

施展笑著搖搖頭,坐了下來,摟著袁茵肩膀道:“沒事,就是……太累了。”

敏感的袁茵感覺不對,卻又說不上來哪里不對,兩人坐了一小會,施展起身,拉起袁茵,將“潛水器”給袁茵背上,自己也背好裝備,往來時的方向走去。

經過擺放壁龕的洞內,兩人來到白骨前,深深了鞠了三躬,正準備沿著石甬道出去時,施展被壁龕的一格吸引,走進才發(fā)現(xiàn)原來這里面平放著一個木盒,因為木盒的顏色與壁龕太相近,所以起初二人并未發(fā)現(xiàn)。

施展緩緩拿出木盒打開,見里面是一個牛油紙包裹,二人對視一眼,心中似乎有了答案,拆開牛油紙后,一本線裝古書躍然眼前。

三彩經要!

16

《三彩經要》的發(fā)現(xiàn),自然使二人喜出望外,他們深知這本紀錄三彩工藝奇書的重要性,這將對后世復制三彩雕塑作品以及研究遼三彩工藝起到至關重要的作用。

施展將書塞進塑料袋,交給袁茵后,兩人來到了靠水道的那塊巨石。

最后檢查了下物品和裝備,施展雙手搭在袁茵肩頭,眼含深情道:“袁茵,謝謝你這次陪我來,軍功章里有你的一半。”

袁茵笑道:“啥時候了還扯,快走吧!”

施展正色道:“袁茵,這次你在前面,答應我,不管后面發(fā)生什么事,不要回頭,你要一直向前,一直向前,知道到達易水河岸,聽明白了嗎?”

袁茵疑惑道:“怎么搞的跟生離死別似的,能發(fā)生什么事啊,算了,我還是到后面吧!”

說著就要繞到施展后面,施展拉住袁茵,道:“好了,走吧,我在后面跟著你。”

隨后,施展將自己拍攝有洞內照片的手機等物品,也裝進袁茵背包,惹得袁茵打擊道:“施展,你一個大男人好意思讓我?guī)н@么多東西啊!”

施展笑道:“就辛苦下你吧,我身材高大,怕到了狹窄的地方過不去。”

袁茵白了施展一眼,兩人一前一后潛入水中,黑暗里,向著來時的路慢慢游去。

此刻施展的內心無比沉重,就在兩人從浮雕洞中準備返回時,走在后面的施展突然發(fā)現(xiàn)前面袁茵背上的可樂瓶裂了一個大口,他馬上想到了來時在水道里,袁茵因為一條魚的驚嚇而撞向頭頂的巖石,可樂瓶應該就是在那時被撞破的。

近兩百米的水道,崎嶇狹窄,他知道少了一個可樂瓶的可怕,這將意味著,袁茵很可能在水道游不了多久就會氧氣耗盡,后面的事施展不敢再想。

于是只能借休息之名,趁袁茵卸下潛水器時,將兩人的潛水器悄悄的對換過來。

跟隨著袁茵向前游了大概近三分鐘后,施展僅剩的一個可樂瓶氧氣終于耗盡,施展最后吸足了一口氣……

如果沒有袁茵在前,施展或許還有一線可能游到易水河,但袁茵在前,速度緩慢,這大大拖延了施展的速度,壓縮了憋氣所能承受的最大限度。

很快,一股強烈的窒息感襲來,無論施展如何調整,最終無濟于事,施展身體不由自主的掙扎起來,恍惚間他看見前面的袁茵停了下來,極力想轉身,奈何洞口太窄……

終于,施展失去了最后的意識,腦海中最后浮現(xiàn)出洞內浮雕的一幕幕,他仿佛又看見了背手站在船頭,悵然若失的紀平,而紀平,驀然回首,看向了自己,臉上露出微笑,微微點頭,伸出一只手向自己招喚著……

紀平,你放心,你的努力不會白費,你一定不希望這段刻骨銘心的歷史、那些奪天地造化之功的羅漢、你那苦心編撰的著作永遠湮沒在地下,現(xiàn)在它們出去了,它們會向世人宣告你不朽的精神、登峰造極的作品,我向你保證,它們,包括這里,一定會得到更好的保護……

袁茵,一定要安全出去啊,帶著我們的發(fā)現(xiàn)……..你這個刁蠻又不漂亮的丫頭片子,但我又不得不承認,沒你在身邊的時候,我的內心是多么蒼白,你總是那么有主見,以至于我發(fā)現(xiàn)自己越來越依賴你了,你說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可是袁茵,我又怎么能夠,把自己的好奇心凌駕在你的安全之上,袁茵,我愛你,所以你一定要活著出去……

爺爺,不知道我算不算完成了你最后的心愿,還是解開了你最后的心結,你總是那么神秘,但我知道你給予我的愛和關懷卻是真摯的,不管您有著怎樣的歷史,您都是我最敬愛的爺爺,即使現(xiàn)在跟您見面,我也不打算再追問,重要的是,咱們爺孫倆又能聚上了,哎,沒想到咱爺倆淹在同一條河里,這算不算是一種家族宿命呢……

17

艷陽下,山巒起伏,蜿蜒的易水河依舊平靜而從容的流淌著。

易水河岸,施展靜靜的躺在地上,一旁的袁茵哭的梨花帶雨,死命的搖晃著他。

“施展!”

“施展!你醒醒!”

遙遠的呼喊似乎從天邊飄來,游離的一絲意識漸漸放大,胸口似乎被一輛輛汽車壓過,一起一伏。

“嘔!”

“施展!施展!”

施展緩緩睜開眼睛,刺眼的光線讓他一陣頭暈,好大一會兒,勉強適應了光線后,施展看見了藍天,白云,接著,是一張熟悉的臉龐。

又吐了幾口水后,施展恢復了意識,被袁茵扶起后,施展發(fā)現(xiàn)自己正躺在熟悉的易水河邊。

“袁茵!”施展緊緊抱住了對方。“袁茵吶,我沒死啊!咱倆差點天人永隔了!”

袁茵不耐煩的推開施展,道:“行啦,施展,這次我真的生氣了!你混蛋!”

看著面前的兩副潛水器,施展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我真傻,怎么沒聽出來你在洞里話的意思,你要真有個三長兩短,我!我也不能活了!”

施展疼惜的攬過袁茵,正色問道:“你救了我?”

袁茵道:“我哪有那本事,你看河水。”

施展站起身發(fā)現(xiàn),河水水位竟然下降了約兩米多,思索片刻后才恍然大悟道:“對,我想起來了,剛到易縣我們就看到一條消息,說這里前段時間暴雨連連,易水河水位大漲,要開閘放水,當時我并沒注意,我們來的時候應該是上游漲水的時候,等我們往外游時,恰好易水河開閘,迅速下落的水位到了洞口以下,洞內地勢略高,所以我們等于是被倒出來的……”

袁茵冷眼道:“行啊,還沒泡傻,走吧,趕緊回賓館,嚇死我了你…….”

兩人回到賓館,洗漱完后,剛下樓準備吃飯,施展手機收到校友發(fā)來的一張掃描件,一看,正是修復好的爺爺的那張合影照片。

吃完了飯,施展讓袁茵先回賓館,自己來到街上一家照相館,準備將照片沖洗出來。

照相館是一對老夫婦開的,施展詢問需要多久,老頭說很快,于是施展就在店內等候,不到半小時,老頭出來,手里拿著兩張沖洗好的照片。

施展這才看清爺爺身邊的人的樣貌,這人一身西裝,頭發(fā)花白往后背梳,鷹鉤鼻,眼睛深邃而狡黠,眼神中處處透著商人的精明……

而兩人合影的背影,則是在一家公司門口,門上掛著牌匾,上面寫著“海通商貿“。

當下,不及細想,施展付了錢剛要走,老頭喊道:“小伙子,多句嘴哈,照片上那個穿西裝的人跟你什么關系啊?”

施展一看照片,老頭說的是站在爺爺身邊的老者,不禁驚訝道:“怎么師傅,你認識這個穿西裝的?”

老頭笑道:“怎么不認識,化成灰我也認識,小伙子,你知道我以前是干嘛的不,我以前啊在市考古隊負責拍攝,后來老了,退了,也不想待在大城市…….”

見老頭半天也不入主題,施展禮貌打斷道:“師傅……我說師傅,這個人您認識嗎,他叫什么名字?”

老頭有些不滿道:“所以說你們年輕啊,這個人就是民國乃至世界大名鼎鼎的盧敬齋!流失海外的一半東西都是通過這個家伙賣出去的!”

盧敬齋……

這個人名施展似乎有點印象,可是他怎么會跟爺爺聯(lián)系上呢,他們到底是什么關系?

施展開始搜索回憶,他記得父親提過,爺爺年輕的時候在一家洋貨買辦公司做事,而這個盧敬齋又是跨國販子…….

海通……

是了,八成爺爺是受雇于他,為了羅漢,才來到易縣……

海通商貿……羅漢……碎片……消失……地洞……

一連串的關鍵詞在腦海回轉,隨之很快被施展捋成了一條線。

爺爺受雇于盧敬齋,來到易縣盜運羅漢,期間爺爺發(fā)現(xiàn)了地洞入口,發(fā)現(xiàn)了這批羅漢的故事,心靈受到觸動,但受當時環(huán)境所制,箭在弦上不得不發(fā)……

在羅漢運下山過程中破碎后,爺爺秘密的將碎片運往了洞內,爺爺畢生都在為這段不光彩的歷史自責,之所以沒有公之于眾,一方面可能是認為地洞里的東西太過珍貴、脆弱,怕發(fā)掘中發(fā)生疏忽,造成難以挽回的損失,所以一直隱瞞了下來;另一方面就是礙于名聲……

沒想到,最終的謎題竟然通過這張照片,揭開了謎底。

“小伙子?”

“哦……謝謝你師傅。”

“你跟這人什么關系啊?”

“我們是研究歷史的大學生,這是資料里面的照片。”

說完,施展大步朝賓館走去。

18

十日后,易縣玉面山。

整個山西側,一直延伸到易水河岸,均被隔離帶圍了起來。

現(xiàn)場人頭攢動,人們推搡著往里探頭,時隔這么多年,這里從來沒有這么熱鬧過,旅游的,村民們,官員們,考古隊,媒體們,此刻將所有目光聚焦在這里,更有不遠萬里前來的外國媒體記者。

此刻就在施展、袁茵進入的那條水道上方,被挖出一個五米見方的大坑,不時有考古工作人員從里面進出。

一個身材精瘦的工作人員剛上來,就被一群記者圍住。

為首的記者道:“宋主任!宋主任你好!我是北方新動態(tài)的記者,現(xiàn)在里面是什么情況,能跟我們介紹下嗎?”

宋主任用手捋了捋額頭散落的頭發(fā),說道:“正在進行中,正在進行中哈!”

沒走出兩步,宋主任發(fā)現(xiàn)根本走不出記者們的包圍圈,無奈道:“是這樣哈,我們在洞里發(fā)現(xiàn)了一尊完整的遼三彩羅漢陶像,還有部分已損毀羅漢碎片,非常珍貴,要知道,在此之前,我們所知的所有遼三彩全部流失海外,這次發(fā)掘是具有劃時代意義的。”

說完,宋主任正要走,一名外國記者用蹩腳的中文問道:“宋先生,我們想知道您和您的同事們是如何發(fā)現(xiàn)這個秘密洞穴的,能跟我們講下嗎?”

宋主任笑道:“就在五天前,我們收到了一封附帶這里信息的匿名信,非常詳細,包括具體位置、進入方式、洞內照片等,更重要的是隨信而來的,還有一本遼金時期記錄三彩陶像工藝的《三彩經要》,可惜啊,這位發(fā)現(xiàn)者并不想讓人知道他的身份,只留下了‘三悔’這個名字。”

“好了,目前我只能說這么多,謝謝大家!謝謝!”

……

翌日晨,北方大學操場。

迎著清晨的第一縷陽光,施展,袁茵悠閑的漫步在操場上。

“現(xiàn)在感覺怎么樣?幕后英雄?”袁茵打趣道。

施展深吸一口氣,道:“很輕松。”

袁茵道:“能告訴我,為什么署名‘三悔’嗎?”

施展沉默著向前走去,許久后道:“爺爺有過一段并不光彩的歷史,到我是第三代,我們的家族應該為這段歷史負責,起碼要有悔過的態(tài)度……”

袁茵緊走兩步,繞到施展前面道:“施展,你這樣想,在那個動亂的年代,如果不是這些國寶到了海外,恐怕早就……”

施展知道袁茵想說什么,隨后搖搖頭道:“不,這不能成為理由,就像那個盧敬齋,后來終生沒有回國,即使他晚年也資助過海外的留學生,依然改變不了他曾經令人不齒的事實……”

正說著,施展的電話響起,得知谷叔同讓自己去辦公室,遂告別了袁茵,往教學樓走去。

一進門,谷叔同就熱情的招呼施展坐下。

“施展啊,你看手機沒,哎,真沒想到啊,我上次才講完遼三彩,沒想到這么快國內就有這么重大的發(fā)現(xiàn)!”

施展附和道:“是啊,我也才知道。”

谷叔同意猶未盡道:“我之前一個同學就在省考古院,他給我透露了詳實的信息,你知道嗎,原來這批羅漢真的是依照真人容貌所制,而且這其中還牽扯出一段蕩氣回腸的歷史,關于羅漢的諸多謎題,隨著洞穴的勘探也逐一揭開,就像……”

谷叔同滔滔不絕的說著,施展看見,那些關于羅漢的資料依舊在端放在辦公桌上,看著羅漢依舊平靜的面容,施展的思緒仿佛又回到了密洞中,回到了那場爭奪佛寶的屠殺、那段漫長的國寶遷徙歷程…….

“施展?施展!”

谷叔同的喊聲,打斷了施展的思緒,施展笑道:“哦,我在聽,谷教授你講的……講的太有代入感了。”

谷叔同顯然很受用,嘆息道:“真想見見這位署名‘三悔’的發(fā)現(xiàn)者啊,他是功臣,更是無名英雄……”

“或許只是歷史的巧合吧……”施展欠身道:“谷教授,沒別的事的話,那我就先過去了。”

施展剛起身,谷叔同說道:“對了,差點忘了正事,關于你轉系的事,我……”

“谷教授,非常抱歉,我決定了,繼續(xù)留在考古系。”

在谷叔同疑惑的眼神中,施展帶著臉上信仰般的微笑,離開了辦公室。

……

遠離城區(qū)的黃龍公墓里,施展在一墓碑前佇立良久。

看著墓碑上那熟悉的面容,施展從包里緩緩拿出日記,沉思良久,最終將日記點燃,放在了墓碑前的小爐中。

“爺爺,我來看你了,遵循著這本日記,我走過了您走過的地方,現(xiàn)在它們很好,這本日記已經完成了它的使命,就讓歷史成為歷史吧……”

破損的日記本,在跳動的火焰中慢慢曲卷,很快失去了本來的面目,一陣落山風吹過,伴隨著瑩瑩火星,破碎的灰燼翻飛起來,纏繞、升騰……(原標題:《羅漢之謎》)

本故事已由作者:我會翻白眼,授權每天讀點故事app獨家發(fā)布,旗下關聯(lián)賬號“深夜奇譚”獲得合法轉授權發(fā)布,侵權必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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