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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布日期：2022-12-05 10:15:09 瀏覽：

前沿拓展：

海印寺案的發生并最終敗訴，很多明清士人認為實際上都是道士的利欲熏心所致。

膠州進士趙任：三尺甚嚴

明代膠州進士趙任在《明萬歷重建太清宮碑》文中這樣敘述海印寺案的經過及耿義蘭的結局：

真人張三豐、徐復陽，皆修道于此。歲久坵墟草煙花露矣。而三官廟僅存其半。萬歷初，釋德清羨其盛概，因宮址為海印寺，并葺三官廟，以妥黃冠。黃冠者，為鳴鳩逐鵲計，劾奏之。命下，不以寺為宮，輒毀之，而存其址。無何，敕中使何堂，頒道經四百八十函，令羽士賈性全等焚修，以祈福國安民。性全等慮太清宮，原羽土棲也，歲久無征，乃為釋子所據，敕郡伯龍公欽奉明旨，核復其舊，倘不及，今立石以識其事焉。知今日之復，不轉為后日之爭也。且山有供奉藏經土地，屢為村民占耕，以致道無贍養，無資，因而他徙。緣茲呈請于郡，郡公檄掖縣縣丞潘映、即墨縣令劉應?，躬詣察勘，得地若干畝（三百八十三段，共計一頃二十七畝有奇），準令永不起科。腳庵一處，名窟石庵，東至鮑魚島海，南至福島海，西至太湖石海，北至聚仙宮前小港，準令協力供養。仍檄縣立石，識其形勝地，俾羽士家世守焉。噫嘻！我郡公為爾羽士計，亦周且悉矣。爾羽士遵郡公德意，恪守清規，居其山，食其土，則因址而復建其宮，務俾丹青炫目，竹樹留云，鐘磬出林，魚龍聽法。猶恐德清謂：“彼因其無而爾乘其有，彼居其難而爾當其易。”脫如不修本業，飽暖驕奢，剪伐既禿，荒蕪特甚，乃棄而鳥散；不者，挾制有司，株連構訟，奪人涓滴之末，以恣其朵頤；則朝廷復歸之鴻恩，明旨頒經之特典，郡公立石之勝心，謂之何哉！三尺其嚴，耿義蘭等覆轍，猶未遠也。是又德清之罪人矣。余不敏不徒，為爾紀事，愿爾眾常目在之。

時間為萬歷癸卯年，即萬歷三十一年，海印寺案結束尚不足十年，皇帝頒賜《道藏》也僅僅過去三年，作為應萊州知府龍文明邀請而撰寫碑記的趙任，在了解事情經過的基礎上，并未給太清宮留下情面，而是指出：

其一，太清宮不善經營，以致土地為憨山所得。憨山修繕了太清宮三官廟，盡量妥善安置太清宮道士。

其二，太清宮道士劾奏憨山的行為，是鳩占鵲巢，十分不光彩，有失道德。

其三，耿義蘭在萬歷三十一年以前已經受到了神靈的懲罰，正是贖還對憨山所作的罪行。

其四，警告太清宮道士應以耿義蘭為教訓，勤加修行，守住基業。趙任的碑記內容，對太清宮道士來說頗為刺耳，認為憨山仁至義盡，而耿義蘭鳩占鵲巢，利欲熏心，對憨山犯下了罪行。

明正統《道藏》

從碑文內容看，僅僅提到了賈性全等太清宮道士主持宮觀事務，而耿義蘭受到了神靈懲罰而失敗，這個失敗是什么？我們猜測極可能是耿義蘭在萬歷二十八年至三十一年間已經去世，并非《太清宮志》的萬歷末年去世。因為如果是耿義蘭誣告憨山事情敗露，就不可能說是“三尺甚嚴”，而應該明確其受到世俗法律的制裁，同時太清宮也可能受到牽連，但是顯然到萬歷三十一年，海印寺案并沒有翻案。因此有所謂的“三尺甚嚴”，加上僅有賈性全等道士出面，極有可能耿義蘭已受到神靈的懲罰而早逝。

即墨黃宗昌：小人流毒

明天啟進士黃宗昌在《嶗山志》中同樣指責耿義蘭、同情憨山，他這樣說：

下清官，舊道院也，傾圮甚，羽流竄亡，一二香火守廢基，苦無籍。念可建大法幢者，此其機。久之，羽流益窘，愿資我多金，舉地屬之。于是走京師，奏請內庭供奉，于是出旃檀佛暨大部藏經畀之將奉。比至，大建梵剎曰海印寺。于是教行而人歸者眾，佛宇僧寮之盛幾埒于五臺、普陀。居數年，道士耿義蘭者，寺中有所餂，見逆，出怨言，訟于公，見笞益怨，乃指宮門詈曰：“爾禿覆楚，予將秦庭七日哭而覆爾也。”于是上變告，憨山被誣，戍雷州。

山史氏曰：道高而毀來，忌之者多也?！岛酰≠t人君子多坎險，雖道大如憨山而亦不免然，彼小人者之流毒可勝道哉！

黃宗昌在行文中，十分痛恨耿義蘭的行為，他指出：

其一，太清宮道士因為窮困，是自愿出售地基給憨山。

其二，耿義蘭因向海印寺要挾求取好處遭拒，而心懷怨恨，興起訴訟，受到地方政府的懲罰后變本加厲，將耿義蘭稱之為“小人”。

黃宗昌同情憨山之情躍然紙上，對太清宮道士耿義蘭則深惡痛絕，這導致了即墨士人黃宗昌始終對佛教懷有深厚感情，繼續支持佛教在嶗山的發展。

黃宗昌畫像

膠州高弘圖：羽流所妒

明萬歷進士高弘圖在《嶗山九游記》中也持有類似的看法，他說：

于是吊下清宮憨山上人禪址。諸勞皆道院，上人于此起禪林，功垂就而為羽流所妒，鳴于朝。上人得嚴譴，禪林竟廢。今其址在也，吊之。是時，海松道士者酒矣，刺刺往事憨山，意主矜。捷不復恨憨也，殊有酗韻詩嘲之。

他還在《嶗山九游詩》作有《吊憨山上人禪址》和《嘲酒道士海松》，其中第二首事這樣寫：

海松道士罵僧清（僧名清即憨山），佛法慈悲僧不情。便度眾生皈凈梵，也留余地接蓬瀛。輸他一著無埋所，惠我千酲有黍耕。曾向驪龍頷下勇，能蹄能酒一猩猩。

從高弘圖的游記和詩文中可以看出，他對憨山同樣懷有同情，本已在嶗山建造其一大禪林，卻被道士所妒忌陷害，最終功敗垂成。當太清宮海松道士酒后說因今道教在海印寺案勝出而不恨憨山，甚至對其遭遇有所憐憫時，高弘圖作詩嘲笑其偽裝的大度。

高弘圖畫像

曹臣、姚峻德：妖孽害之

除此之外，明代的曹臣和清光緒的姚峻德也紛紛指責耿義蘭。曹臣在《游嶗山記》談到下清宮時說：

憨老利其航深之便，矯《華嚴經》中“那羅延窟”之名，創為海印寺。其真那羅延窟，去此山北尚三十余里，隘不足基，移其名于此而寺焉。食僧日繁千指，惟不能善居其盛，妖孽害之，遂為虛址，斷碑遺基，為之撫然。

海印寺遺址

姚峻德在《游嶗紀略》中這樣記載：

明萬歷間，釋德清者購其地，大辟禪林曰“海印寺”，有《內頒釋藏經》四百八十卷，并敕牒數事貯于中。后道士耿義蘭等有所餂于憨山，不得遂，遂控于上。憨山戍，寺復為宮。今三皇殿前，憨山海印寺故址猶存。

曹臣將陷害憨山的耿義蘭稱之為“妖孽”，對海印寺遺址則是感情“撫然”。姚峻德的看法顯然受到了黃宗昌《嶗山志》的影響，也認為是耿義蘭向憨山求取錢財遭拒，憤恨繼而上訴。

浙江沈德符：需索金帛

而明代沈德符在其所著《萬歷野獲編》（卷二十七）中記載《憨山之譴》：

憨山大師名德清，其行輩稍后紫柏，而相厚善，后以爭名利稍疏。紫柏名振東南，縉紳趨之如騖，憨自度不能勝，乃北游至山東萊州即墨縣之大勞山，有一廢蘭若，因葺而居之。道俗皈依，名其地曰海印，漸成大叢林。大榼輩慕之，爭往頂禮。時，慈圣太后宮近幸張本者尤尊信，言之太后，內出全藏經賜之。時分賜者不止勞山一處，張本遽填海印寺給與，一時緇素俱艷妒之。適即墨有無賴羽人耿義蘭者，詭云其地曾為道院故址，今宜復歸黃冠，其意不過需索金帛耳。憨既不酬，且詬辱之，義蘭忿甚，遂入奏于朝，又捏造道宮故名，自稱道童。上大怒，命緹騎逮德清至京治之?？铰訜o算，盡夷其居室。憨系獄良久，后始謫發粵中充戍，而張本者至以詐傳懿旨論死。

沈德符從多方面了解中，認為海印寺的建成及《大藏經》的頒賜，使得他人艷羨嫉妒，而海印寺案正是因為無賴道士耿義蘭索取金帛被拒，又受到憨山的羞辱，耿義蘭遂憤然上奏。沈德符對耿義蘭捏造海印寺地舊為道宮，不無揶揄的嘲笑道：

勞山亦名牢盛山。吳王夫差登此得靈寶度人經，秦始皇亦上此山以望蓬萊。逢萌歸自遼東，修真于其中，樂正子長又于此得道。李白詩云：我昔東海上，勞山餐紫霞。親見安期生，食棗大如瓜。此皆神仙典故，而釋氏無聞焉。則耿道童單詞，或非妄乎？附紀以資捧腹。

其對耿義蘭厭惡之情躍然紙上。

《萬歷野獲編》

以上諸多明清士人對海印寺案的看法，可以歸納為三點：

其一，耿義蘭利欲熏心，向憨山求取錢財被拒絕，心中怨恨才控告合理合法的海印寺。

其二，他們主要認為耿義蘭道德敗壞、品行不端，并未擴大到整個太清宮及嶗山道士，他們甚至希望道士們要以耿義蘭為警戒。

其三，他們同情海印寺案中的敗訴方憨山，認為太清宮在勝訴后展露出對憨山的憐憫是虛情假意。

應該說，耿義蘭的道德品質問題，是個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的問題，站在佛教的一面來看，耿義蘭向憨山求取錢財而遭拒，憤而上告，自然是利欲熏心、妖孽小人；但站在道教的一面來看，耿義蘭不懼艱險，為太清宮基業敢作敢為，則是大公無私、護教有功。當然如果盡量站在公正公平的立場，在綜合了各種史料記錄來看，憨山建海印寺所購買的地基應該是合法合理的，最終判決私創寺廟，憨山確實冤枉。但無論如何，耿義蘭所控告的海印寺案是明萬歷時嶗山道佛關系激化的一個導火索，它使嶗山佛道關系的斗爭得以浮出水面，更將明萬歷時波譎云詭的政治斗爭呈現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