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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新聞晨報 記者：顧箏

電視劇《安家》正在熱播。在上海講房子的故事，總不缺聽眾，其中那套賣價過億的老洋房更是引發(fā)了熱議。

隱在“上只角”梧桐樹后的花園洋房，像是上海人心口上的一粒朱砂痣。

不是誰都能擁有它，卻有不少人在里面住過。

以下是本號的一篇舊文，告訴你住在上海的老洋房里，是怎么樣一種體驗？

周戎帶著我們走進(jìn)163弄

你想不想看看花園洋房里72家房客的生活？

周戎這么說的時候，他剛在襄陽南路上的面館吃完早餐，倚靠在上街沿的欄桿旁。

他提到過好多次曾經(jīng)住過的地方：“阿拉只弄堂，沒人帶，可能還找不到。每棟房子都有很大的花園，一幢房子里住十幾戶人家。一間車庫就是一間房間。”

這一次，他發(fā)出邀請：“你有興趣，我?guī)闳タ纯础！?/p>

等什么，說走就走。

那只弄堂，是茂名南路163弄。

洋房外的花園枝繁葉茂

從弄堂口走進(jìn)去，左側(cè)就是四幢獨棟洋房，每棟都有一個很大的花園，綠樹參天。

“在我小時候，一號是房管所，二號是派出所，那是唯一一幢我們不敢翻墻爬進(jìn)去的房子，三號是幼兒園，有一些游樂設(shè)施，我們常常偷偷翻進(jìn)去玩。四號里住的人應(yīng)該有點來頭，里面戶數(shù)很少，我一個女同學(xué)家當(dāng)時就住在二樓，整層都是他們家，她穿得很洋派，玩的也都是國外寄來的玩具，變形金剛，單人自行車什么的。”

周戎生于1982年，他所介紹的是1980年代，自己幼年時的記憶。

而這些房子，所見過的世面，要遠(yuǎn)遠(yuǎn)多于他的。

二號花園洋房現(xiàn)在是一家公司的辦公室，門口掛著一塊銘牌：“本西班牙式建筑建于1921年，并于2015年底進(jìn)行整修。”

這些有將近百年歷史的建筑，在最初都只歸一戶人家所有。

上海電視臺的高級編輯、作家袁念琪曾住在茂名南路163弄的三號，聽家里的老人說，他家所在的這棟房子原屬國民政府司法行政部長謝冠生。

當(dāng)時謝冠生多居南京，上海的這套房子就由不同的人住著。袁念琪的外公和謝冠生是同鄉(xiāng)，所以在一樓安了家。

在2號花園，左1是袁念琪的妹妹，中間是黃家的黃妹妹，還可以看見4號洋房一角。

隔壁的二號，袁念琪也是比較熟的。主人在匯豐銀行工作，家里有小汽車。可老太太喜歡坐人踏的三輪車，所以雇了一個專門踏車的人。

那時袁念琪還小，但記得卻很清楚，那三輪車與眾不同，騎車人的位置不在車前而在車后，怕坐車的在下風(fēng)頭聞到騎車人的異味。

在經(jīng)歷了近百年的住戶流轉(zhuǎn)之后，現(xiàn)在這一排的四棟房子都已沒有人居住，有的變成了公司，有的空關(guān)著。

茂名南路163弄5號外觀

弄堂很小，走過四號就是拐彎，那里有面對面的5號與10號、11號。再往后，就是6到9號的長條聯(lián)體建筑。

這樣的住房，曾是很多上海人求而未得的。

上海作家陳丹燕曾描述1970年代中后期的上海：“梧桐樹下熱鬧或者背靜的街區(qū)，仍是上海的好地段，雖然那些帶花園的房子已經(jīng)陳舊不堪，房子的主人是國家房管所，住戶則換了又換，原來雕花的木頭樓梯縫里，到春天會長出白螞蟻來。但上海人還是把它們當(dāng)成了上海的高級地方，住在那里的人不肯離開，沒住進(jìn)那里的人想要擠進(jìn)去。”

當(dāng)年廠里的師傅給丁林鳳（化名）介紹對象時，就著重指出了這樣一個條件：“他家，住花園洋房的。”

5號花園里的一口水井，這在市中心是不多見的

那時是1980年代初，花園洋房里早已住著“72家房客”。

師傅介紹的小伙王方宏（化名）家分到的房子在一樓，一小間靠近花園的大樹，大概是之前主人家的車庫，還有一間大點的房間在主樓里。

雖然是和十余家人家共享著一棟花園洋房，但這條件在當(dāng)時來說，已然不錯。

丁林鳳明顯感覺到了對比。她娘家也是“上只角”地段，但那是石庫門房子，還要倒馬桶呢。

而這批1920年代建造起來的花園洋房的衛(wèi)生間內(nèi)配備的是高腳浴缸，抽水馬桶，這點，在當(dāng)時，就能甩出上海很多住宅好幾條橫馬路。

從往三樓的樓梯俯視二樓。

丁林鳳嫁進(jìn)茂名南路這只弄堂里，就成了“王家嫂嫂”。

這是老一輩人對新媳婦的稱呼，即使到了現(xiàn)在，弄堂內(nèi)的大多數(shù)人還是不知道她的名字，只知道喚她“王家嫂嫂”或“可可姆媽”。

“這一點不像我娘家那邊，那里一個新媳婦進(jìn)門，不消三天，就把你里里外外都打聽一遍了。而且我們這只弄堂的人，從來不會穿著睡衣睡褲拖鞋到小菜場去，即使到樓下廚房燒飯，也是出門衣裳穿好，圍兜系好。”

在茂名南路163弄，上海人的分寸感體現(xiàn)得非常明顯。

丁林鳳嫁進(jìn)來30多年了，平時有往來的也就自己一幢樓里的人，而即使住在樓上樓下，甚至對門鄰居，也鮮少到對方家里去串門。

這一點，周戎也深有體會。他號稱是弄堂里的皮大王，和小伙伴們一起會去別的花園里捉蟋蟀，抓大螞蟻，會在弄堂里評選誰是真正的“老大”。

但是他不會去別的小朋友家串門，最多就是敲敲一樓小朋友家的窗玻璃，叫一聲：“出來白相了。”

小朋友們在耳濡目染中習(xí)得了對界限的把握。周戎住在一樓，但他從來不會去二樓用廁所，其它樓層擺放在公用空間的東西，他也不會去用。

周戎還記得一個細(xì)節(jié)。小時候他喜歡在浴缸里汏浴，媽媽把熱水燒好，倒進(jìn)去。

小孩子有水玩最開心，他邊洗邊玩可以洗一個多小時，這段時間媽媽給他點上的是蠟燭。

因為衛(wèi)生間的燈是公用的，怎么能開那么長時間，只為了他一個人洗澡呢。

“大家都老拎得清，看得懂山水的。”

丁林鳳嫁入這弄堂多年，深諳花園洋房內(nèi)的生存之道。之前在一樓靠花園的房間由于要透綠而被拆除了，現(xiàn)在他們家被分到四樓的房子里。

房子原始的格局早已被打破，非得有住在里面的人帶著才能分得清其中的空間劃分。

廚房間里，屬于每家人家的“領(lǐng)地”分隔得明晰。

一樓的廚房自然劃分成了三個空間，放了三家人家的灶臺，每個灶臺上都有一盞燈。誰家燒晚飯的時候，就點亮自己家的那盞燈，這是說都不用說的規(guī)矩。

雖然住在四樓，但丁林鳳家的公用空間都在三樓。廚房的一邊是她家的煤氣灶，四方桌和碗櫥。

衛(wèi)生間也在三樓。哪家人家用哪里的廚房和衛(wèi)生間，在房票上都有明確注明，誰都不會侵占他人的地盤。

而在幾家合用的空間內(nèi)，也是按照“先來后到，既成事實”的原則。

就是說，誰家先把某處公共空間占下，那就成既定事實了，后來的人即使內(nèi)心再不滿意，也得尊重，自己另外尋找一塊公共空間占上。

三樓的浴缸已經(jīng)變成其他用途了

丁林鳳搬到四樓搬得晚，衛(wèi)生間內(nèi)已經(jīng)沒有更多公共空間了，她只能在浴缸上放上一塊板，作為自己放臉盆的位置，“這也是沒辦法的，先到先得呀。”

在公共空間的使用上彼此之間雖然早就形成了一種默契，像丁林鳳和對門的鄰居共同使用三樓的衛(wèi)生間。

“他們年紀(jì)大，睡覺早，一般5、6點會用衛(wèi)生間，他們把門關(guān)著，我們就知道了，不會去敲門的。我們一般要到8、9點才洗漱，大家時間自然錯開。早上也一樣，他們用得早，我們用得晚。”

但防不住人有三急，湊在一起的時候。

“一般來講，我們不會去用二樓的衛(wèi)生間，大家都老拎得清爽的。不過有時家里來人，要用廁所，正好三樓被占著，那么打聲招呼，‘阿姨，用一下你們廁所哦’，沒人會不答應(yīng)。至于自己，每家都有一只痰盂，急的時候好派用場。”

默契自然形成，不用言說，但在有些事情上，還是需要全樓居民開會討論的。以前關(guān)于水電費如何分?jǐn)偅瑯抢锞驮_過會。

“老早家里沒那么多電器，只有電燈，就根據(jù)每家電燈多少支光來算電費。水費就按每家人頭來算，不過家里有親戚朋友來住哪能算呢？大家討論下來，住一個星期以上半個月以下就算半個人頭，如果住半個月以上，就算一個人頭。”

現(xiàn)在這種計算方法已不再沿用，因為每家每戶都有各自的小水表和電表，但在這計算背后的原則還是始終貫穿著花園洋房內(nèi)的生活——盡可能公平，彼此獨立，誰也不要占誰的便宜。

近三十年來，上海的變化翻天覆地。

攝影師許海峰記得1990年代，感覺路上都是灰，城市到處是工地。那些變化如此明顯，讓他們不由自主地想拿起相機記錄下來。

能住到花園洋房的一間房，曾是上海人的念想。袁念琪當(dāng)年特別高興，能有一間房間作為自己的婚房。

“環(huán)境好，買東西也方便，走出去5、6分鐘就可以逛淮海路。旁邊還有好幾家電影院，那時夜場很多人不看的，因為看好回去很晚了，坐公交車不便當(dāng)，但我們常常去看夜場。”

但當(dāng)大量新村、公房出現(xiàn)在這座城市里，給人展現(xiàn)出煤衛(wèi)獨用的現(xiàn)代住房模式時，花園洋房里的房間就變得像是墻上的那一抹蚊子血。

1996年，周戎的媽媽單位分了一套70多平方米，帶電梯的公寓房子，他們就搬離了茂名南路163弄。

“卡車上扎著綢帶，放著炮仗就搬走了。那感覺，就像現(xiàn)在給你一套300多平方米的房子，你會不搬嗎？那時我就有了自己的房間，不用再睡在沙發(fā)上了。”

從四樓窗戶望出去

搬走的人家越來越多，弄堂顯得安靜而寂寥。而丁林鳳和王方宏夫婦住了那么多年，倒是習(xí)慣了。

唯一讓丁林鳳感到不那么方便的是，由于廚房在樓下，每每做一些需要長時燉煮的菜，就總要燒干。

“現(xiàn)在年紀(jì)大了，記性不好。好幾趟，鍋子都燒干了才想起來，差點闖禍。”

為了杜絕安全隱患，丁林鳳在家里的冰箱上放了兩個計時器，燒菜之后就調(diào)時間計時，提醒自己。

一切都像圍城。當(dāng)周戎一家歡天喜地搬到外區(qū)之后，房子大了，但生活卻沒有那么習(xí)慣。

“剛轉(zhuǎn)學(xué)去的時候，學(xué)校門口總是有人坳分，我每天都要外公來接我。哪像我住在茂名南路163弄，放學(xué)后，走200米就進(jìn)弄堂了，一進(jìn)弄堂，爸媽就放心了。雖然房子獨門獨棟，但弄堂里就像個小部落一樣，來只陌生面孔，大家都要問的。”

所以當(dāng)他父親做生意賺錢之后，他們又買了附近的房子，搬了回來。

現(xiàn)在，當(dāng)和朋友散步經(jīng)過的時候，周戎會指一指弄堂：“喏，這是我小時候生活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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