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清油煙機維修(德清油煙機維修部)
前沿拓展:
『 “鄉情鄉韻”』
攝影/松子
· 龍 窯 ·
/ 第 114 期 /
———————
文:張林華
沒有不會坍塌的窯,即使是龍窯。
一座舊窯,會因火的熄滅而死亡嗎?
它憑什么活著?是滿腹的風霜,還是骨子里歲月磨損不掉的力量?
一
記得有位作家說過一句在我看來相當厲害的話,印象實在深刻:
“弱者,不得好活;強者,不得好死?!?/p>
這句話,似乎出自李敖之口,說得好絕,不留一點半點兒余地,又說得好狠,頗有點入木三分的意思!從這個意義上說, 我有時很想如祥林嫂般地一個個告知世人,也更想提醒自己:龍窯,曾經給我創留無數童年美好記憶的龍窯,作為強者的形象曾經有如圖騰般立世的龍窯,今天依然清晰無比地留存于我心目中的龍窯,它并沒有倒伏,當然,我也因此不能接受任何藐視它的眼光與說法!
二
生活中總不免會劈面遭遇某些意外,讓你猝不及防,讓你手足無措,特別是不經意間,被某些在你看來似乎是極小的事弄疼了自己的心。
周末回父母家吃飯,失手打破了一個盛物的缽頭,“噼啪”落地聲脆。缽頭原本不過是個糙物,圓口直徑不到一尺,缽底口徑要更小些,缽頭表面不齊整,摸上去凹凸不平,顯得有點粗獷粗礪,釉彩更是不值得夸耀,厚薄不夠均不說,甚至某些部位都干脆未噴涂到,完全看不出有一定規則而變化的肌理,當然,它事實上依然很實用,幾十年的默默奉獻可以做證。母親沒有立即直接地將破碎的缽頭掃入畚箕,而是略顯笨拙地彎下腰去,一邊收拾著幾塊碎片,一邊又在那比比畫畫,好像在琢磨能否再拼接粘上,母親嘴上沒說,但我看得出她的痛惜。廚房里有些昏暗,只有灶間吸油煙機的燈亮著,弱弱的光將母親蹲著的背影拉得很長,那一瞬間似乎也將某種痛惜的感受延展到了我心里,無遮無擋。我知道,這是父母保留的當年工作過的工廠里的出廠產品,這樣的東西家里原本不少,經年累月的,才已幾無所剩。父親一直在炒著菜,只偶爾回頭,應該已將所有都看在了眼里,卻一直未吱聲,直到這會,才又忙不迭地連聲安慰我說不要緊的,“用了小半個世紀的過時貨了”。這一句話,令我頓然意識到,我的這次疏忽有多么不應該。因為這事要擱過去,就還有救,那時候工匠多,還有補碗的呢!有碎了的碗,只要不是碎成渣,他就有本事對上茬口,再打上一排釘,一點不漏,今天的人聽起來就要以為是神話了。但凡如皮球、臉盆、藤椅一類日常生活物件,甚至淘籮壞了,都能找得到皮匠、鐵匠、篾匠修補好。
好奇怪那時節怎么會有那么多的好手藝人???而今,破了就是破了,就是廢了,就是破罐難補了。然而這個貌不驚人的器皿,卻能勾起我幼年時的全部生活記憶來。
上個世紀六十年代初,我出生在一個地處偏僻的廠區里,并在這個廠子里慢慢長大,所有關于小伙伴的童玩故事,關于叔叔阿姨關愛的記憶,都留存在前半生的記憶里,總的來說,對這個生我養我的廠子,有著某種深深的難以言表的情感。工廠創建于1958年,是乘著“大躍進”的東風應運而生的,建廠初期條件極其艱苦,比如工人宿舍,只是簡陋的茅草房,直到六十年代中期,才建起了一排瓦房,雖然完全談不上寬敞,但住宿其中,至少不再會在風雪天擔驚受怕了,我對此至今印象極深。我父母是最早一批參與建廠的工人,可以說是創始人,延至今日,同一輩的創始人當然早已退休離廠養老。我自然離廠更早,恢復高考制度后第二年,我高中畢業有幸考上大學,離開了出生長大、爛熟于胸、心心念念的工廠。
若干年后我才馬后炮似的弄明白:“陶”和“瓷”,是全然不同的兩類產品,雖然生產工序類似,但產品從原材料到工藝標準,完全不同。當年父親們的廠子,名頭上是陶瓷廠,其實與“瓷”不太挨邊,因為基本還是單一生產陶器,而且還是那種比較粗放的陶器,比如各類缸,體量大的能盛得下兩個成年人,小的能小到尺把高、半抱寬,還有各式各樣的盆、缽、罐等類陶制品,器皿表面平整度與釉色等工藝要求均不太高,待到后期約七十年代末期,開始試產工藝要求高許多的瓷面磚,甚至嘗試在瓷磚上印上偉大領袖詩詞手跡時,不料已遇國內供求市場形勢大變,工廠來不及做好充分應對措施,經營不善,銷售不暢,遂于情急之下黯然關門,留下一群束手無策、目瞪口呆的下崗工人,則已是后話。我不無一次“馬后炮”似的臆想,工廠為什么要被規劃建造在一個偏遠的小鎮上呢?是否當初這一定位就預示并注定了它的生存空間的促狹?
廠區曾經占地很大,約數百畝。其中用去最大面積的是生產車間,也就是制坯以及平面堆放半成品的場所,一排排整齊排列,一色的平方面積,一般的大小結構。因為要在陽光下晾曬,所以,每個車間前都留有很大一塊空地。那泥坯的缸缽半成品,猶如儀仗隊微雕一般,被碼得整齊劃一,夕陽西下,金光柔和,側射到一地的器皿上,被攔截被折射被重影成一個個、一圈圈大小不等、形狀不一、千姿百態的花色圖案,總令我很著迷,覺得有說不清楚的好看。恍惚中,仿佛看到有一根細細的小木棍在空中飛舞,指揮著光影的變幻。那排列整齊的陶器半成品隊列,有了這么一位指揮家,氣韻變得更為生動!若干年后我有機會去西安,興沖沖地看兵馬俑,雖然也為單個秦俑勇士般的俊美所傾倒,但卻完全沒有如諸多同行者般的震撼感,因為,仿佛這種陣勢早已見識過。我無法準確記述究竟什么時候開始跟著母親去的車間,仿佛自己開始有記憶后的童年,基本就是在車間里度過的。那時生活條件差,雇不起保姆,我還年幼未上學,母親卻要上班,只能把我帶去車間,辛苦勞動的同時捎帶著照看我。車間里旁的玩具也沒有,泥巴最是現成,能做的唯一的事就是玩泥巴。母親會塞給我一團泥巴,任我隨心所欲地把玩,拍打掏壓、折曲扭捏,弄出個小貓小狗啥的,母親總會表揚我的這些根本談不上手藝的作品。今天想來,這其實倒是稱得上奢侈的一項游戲活動,要知道這不是一般的人們司空見慣、遍地可得的普通泥巴,而是花大價錢買來的工業用泥,喚作“缸泥”,其纖維細膩均勻,黏性好,抓在掌心,手感也好,便于造型,一旦風干,不會起皺皸裂,如果再上好釉,就成為半制品,只待進窯高溫燒制幾天,再封窯燜上幾天,然后開窯,迅速取出,盡可能快速冷卻,就成為陶瓷成品。
廠里有無數同齡的小朋友,無一例外都是這么著在廠區,具體點說,是在一個個車間里拉扯著、玩耍著一天天長大的,我當然也不例外,唯一與別的孩子有點區別的記憶,仿佛我剛能自己坐著玩時起,母親總是要給戴一雙袖套,還不允我席地坐,而是從家里拿來一張舊席子,常備在車間里,讓我坐在席子上玩耍。要知道在那個年代,對于一個家庭來說,即使是一張舊的篾席,也遠遠珍貴于今天的眾多奢侈品。我也算得聽話,基本就或坐或趴在席子范圍玩耍泥巴,并不擅離,往來車間的工人叔叔阿姨見了,總不忘夸獎我是個“乖孩子”,我聽了應該是沾沾自喜的,以后更無擅離的企圖,以至于到今天印象如此深刻。我有時想,自己個性中刻板聽話的基因選項,是不是萌發于寬敞車間里的那張小小的篾席呢?
三
自車間里制成的陶器半成品,經許多天晴日的晾曬風干后,接下來的一道最關鍵工序就是“燒烘”。將半成品整齊堆放入爐窯內,然后用高溫燒烤和燜烘,使其發生化學反應成形固化。這個環節,就是龍窯赫然登場,大顯身手的時候了。
爐窯依山而建,拱形設計,從窯頭到窯尾,以大致二三十度的坡度,順山勢拾級而上,這顯然有利于窯內最大程度地燃盡柴火。那爐窯的拱邊上有一個個圓孔,相距不到一米,排列整齊,像極了飛機的排排舷窗。成年后常常有坐晚班飛機的機會,蒼茫夜色里,偶爾會望著停機坪上笨呼呼、黑魆魆的龐然大物發會呆,難以置信這么個怪物能馱著我們百號人呼啦啦騰身而起,撲入那暗不可知的夜空深處,不由自主地會涌動一絲絲旅人的惆悵與不安,直到再看到機身一側長長的舷窗透出暖暖的燈光,內心方才復歸平靜。龍窯,一定就會在這個時候突顯腦際,而且,那一個個本用來添柴加熱的圓圓的窯孔,相比平鋪直敘的飛機舷窗,實在要有趣得多。窯頭傾在最低處,有一大爐子,初始燒煤加熱。火勢往上走的過程中,遇到中間那一個個窯孔發揮作用,工人們屏住呼吸,持續地、接力地、急速地往窯孔里塞干柴,使得火勢更猛,溫度更高。及燒到窯尾,已是山頂,有一高高的煙囪,保持一定的動壓,能夠起到抽風增氧作用,有助于火勢更旺,使窯內的燃料盡可能燃盡。從山下望去,蜒盤而上,長達百米光景,宛如一條長龍,盤踞山上。煙囪活像高高翹起的龍尾,不間斷地往外噴火,遇著風勢還不斷搖擺,“龍窯”之謂可謂名副其實。后來看到民間調龍燈,有那龍燈隊劍走偏鋒,出奇制勝,讓龍燈嘴里噴出火來,贏得一片喝彩,我也會驟然想到龍窯的煙囪來。
啟封窯門,將剛剛高溫煅燒,又經過幾天燜烤的陶制品,搬運窯洞,迅速冷卻,叫“出窯”。忙活半天不就為這一天嘛,所以,出窯可是件十分隆重的事情,又因未知的燒制結果而充滿了神秘色彩,得看吉時放鞭炮。一切都在悄悄地醞釀中,不知在哪個白天或夜晚,被火紅夾雜著的煙霧在山頂龍嘴里不停噴吐了數天時,龍窯卻悄無聲息地停止了燃燒。當人們注意到這一點的時候,卻發現窯口已經封門了,周邊的幾個大柴垛已經不見了,場地顯得異常空曠。直到之后的某一天夜里,空曠的龍窯邊堆場支起幾根大竹竿,幾盞大功率的燈泡高高地掛在竿尖上,照得堆場亮如白晝,場地上遍插彩旗,人聲喧嘩,過節般熱鬧,擠擠挨挨的人們圍在場地周邊,彩旗搖曳不停,華燈映照下,一張張歡快的的笑臉有些撲朔迷離,增添了幾分喜感,四周的人群猶如盼新生兒落地一般,伸長脖子等候著開啟那封閉了仿佛半個世紀,驕傲地鼓著嚴嚴實實的肚子的龍窯。
出窯是件體力活,所以上陣的一律為青壯爺們,出窯時爐內溫度極高,為防中暑暈倒,出窯一般都安排在晚上進行。到了某個時候,那一個個窯孔的塞子被一氣拔掉,顯出一孔孔的通紅來,這可不是那種一般的紅,無一點雜色,彤彤的紅得耀眼奪目,在夜色的籠罩下,遠遠看去,宛如一盞盞大紅燈籠,一個接一個,緊緊挨著,直上山巔,直上夜空,煞是壯觀。我特別喜歡站在窯口看熱鬧,但見熱氣裊裊升起,騰起的細塵中夾雜著泥土的醇厚和來自地層深處的原始氣味,是永生難忘的味道。再看那一色的小伙子壯勞力,一色的光膀子大褲衩,一根寬寬的扁擔,輕一點的燒制成品,如杯子缽頭這樣的,放在一個由竹竿和木板搭成的架子里,通常就一人挑走,重一些的物件,如高過人頭的缸,就需兩個人合力抬出。即便是在寒風料峭的初冬,一個個也都是汗流浹背,滿臉通紅。一擔挑至堆場,通常就會小歇下,拿下脖子上掛著的毛巾,也有嫌礙事而將毛巾扎在手腕上的,三下兩下,擦擦汗,喝幾口家屬遞上來的溫開水,信口開河扯幾句閑話:
“你說,這座山雕的威虎山到底有多少人馬?”
“阿慶到底在揚州城里做什么生意呢,怎么不到沙家浜來露個面?”
……
你說一聲我搭一句,稀里嘩啦,多半是率性而為,沒有固定主題,沒有標準答案。然后估摸著休息時間差不多了,又發一聲喊,起一陣哄,喝上幾口茶,一個個又返身魚貫撲入那火紅的窯洞去。
堆場里有專門的師傅,負責檢驗出窯的陶器品質量。經驗豐富的師傅,通常并不需要特別的檢驗工具,拿在手里,先是這么左右翻動一端詳,然后,只憑徒手敲一敲缸或鉢,就已知道成色品質,抬手拿起蘸有白灰的毛筆,往器皿上寫個阿拉伯數字,就確定了它的等級歸類,也就是在那一個時辰,被判定了一生或被重用或被丟棄的命運,如果說器皿也有生命的話。“咚咚咚”,優等品的陶器敲上去不僅手有輕微震顫感,聲音透著那么一點清亮,有篤篤的、嗡嗡的回音,而如果燒制變形或有裂縫的陶器,則斷然沒有這種音響效果了??諘鐭o比而有些熱烘烘熏熏然氛圍的場院里,“咚咚咚”的聲音總是此起彼伏,伴隨著人們歡快的笑聲,一起融匯到無窮的夜空中。
四
如果僅從職工數量角度來論的話,則陶瓷廠規模不算太大,卻畢竟貴為地方國營企業,即使遠離城市,偏居小鎮(那時還叫公社),倒也在十里八鄉聲名顯赫。能成為國營廠的正式工人,按月到點領工資,吃公家飯,住公家房,能參加公家正經八板的會議,一切都那么令人羨慕。最為有力的佐證是,時不時聽到有人來廠里給年輕人提親的傳聞,廠里的小伙子根本不愁娶不到老婆,所以,下了班穿上干凈的工作服,走出廠門,個頂個的昂首挺胸,意氣風發,與人交談時那口氣也是驕傲得不得了。賈永生,便是這群體中的一位,而且是比較引人注目的一位,用本地方言稱就是“罩眼得要死”。小伙子不僅長得身強力壯,相貌堂堂,性格也好,整天樂呵呵的,見人三分笑,工作認真積極,還特別要求上進,若干年后還有老人正經八板地較真說,出窯時干活時的小賈,才叫一個厲害!足見龍窯最能見證當年他的風采。最為難得的是,小賈還愛好文藝,吹得一口好笛子,是廠里的文藝活躍分子,但凡有重大政治活動或節日,總少不了他上臺表演的蹤跡。唯一的缺點是幾乎沒怎么讀過書,靠職工夜校這點補習功夫,終究識字太少,我媽總嘆息他讀不全一篇完整的《人民日報》社論,好似一具本來品相蠻好的陶器成品,卻很不爭氣地顯出了一條裂縫。
不過,我媽也沒忘記夸這賈永生這小子愛動腦筋能琢磨成事。上個世紀六十年代后期,佩戴領袖像章突然成為時尚,無論男女老少人人都無一例外地佩戴,還有許多人愛收藏它,于是需求量很大。不知道是領導授意還是小賈個人的異想天開,反正有一天我意外地發現了他的一個大秘密,那就是他竟然一個人躲著悄悄試驗像章燒制。這事在廠里知道的大人也極少,更不必說小孩了,但我想要瞞過領導不太可能,要不他不可能得到一個單獨的小房間,還給配上一只電磁小爐子。小房間位于家屬區與生產車間的接合部,緊挨著工廠的食堂,大概因為旁邊就是一間配電房的緣故,此地少人光臨,久而久之,荒草叢生,淹沒了道路,越發顯得冷清無比,也顯得有些神秘。我頭一次去那房間,如若不是前邊有小賈蹚路,恐怕早退避三舍了。房中無多余雜物,也無什么考究東西,唯有這爐子蠻精致,是縮小版的爐窯,雖然它不可能有龍窯的壯觀,可是它金貴,電發熱能將溫度燒至八百度以上,唯此溫度,才能將像章表面釉彩化反聚變成形。不僅如此,制作像章的用泥更考究,必須得單獨高價引進,沒有廠領導許可是無法想象的。蒙他喜歡我,我悄悄去過幾次這小房間,安安靜靜地在一旁袖手旁觀他的操作,雖然完全插不上手,卻照樣歷數小時而不煩心,多半是因為內心藏有一個小秘密,期望能得贈一枚領袖像章,如獲至寶,回家珍藏。記憶中只一次,無意間拿起幾塊碎瓷片玩,被賈永生瞥見,他居然大驚失色,以極少有的嚴厲口氣,教訓我立刻交出,我在驚詫之余,低頭看了下手里的瓷片,才發現其中一塊像章瓷片上的半拉人臉,只一只眼睛望著你,不免也吃一驚嚇,那一刻,真仿佛空氣都在顫抖,以至于后面怎么收的場,竟然完全失憶。反正其后再未有獲準進小工房的機會,幸好我也早沒了參與的興致,也算是各得其所。畢竟年少,時過境遷一陣,我慢慢地就忘了這小爐房里發生的故事,畢竟,堪稱地大物博的龍窯才夠玩得開,玩得盡興,對我的吸引力要大得多了。
盡管依那時的標準衡量,小賈的家境不算好,苦出身,兄弟姐妹多,家里經濟條件非常一般,卻照樣不缺乏姑娘們的青睞,聽說這小子一時還挑花了眼呢,后來他娶了一個如花似玉的姑娘。那姑娘也是個吃口糧的居民戶口,模樣俊俏,腦子聰明,只是因為出身成分有些高,又下放在農村修地球,不知何時能夠回城當居民,身價就被拉低了不少,能夠嫁給他這個國營工廠的工人,好像也心滿意足,確實在旁人眼里,似乎也有點高攀的意思。直到工廠開始走下坡路,甚至漸漸有了關門歇業的跡象,小賈的家庭地位好像也跟著他的體質一般,起了一點變化,自然他的情緒也如霜打的茄子一般,明顯消沉起來,眼見企業相對粗放的產品越來越無銷路,廠子里空氣本來就已經沉悶,路過小賈宿舍的工人,甚至他的鄰居,越來越難聽到他曾經那么歡快的笛聲。無聊無味的日子就越發顯得難熬,忽然有一天大清早,賈永生全無預兆地暈倒在上班路上,工友們心急火燎地抬起他急送醫院救治,竟被查明已是肝癌晚期,沒幾個月,竟匆匆就走完了他的半拉子人生。據醫生私下對人說,小賈年輕時勞累過度,把身子掏空了,這話說過算數沒人去較真是否準確,可是人到中年就突然撒手人寰,還是讓廠里的工友們眾口一詞地感到惋惜。
賈永生沒有能夠像他的名字一般“永生”,他思維簡單,性情率真,生活要求不高,他曾經那么亢奮激昂地活在這個屬于他的時代,又不幸倒在了這個其實并不真正屬于他的時代。不知道這短暫的激昂人生,是不是已經讓賈永生感到幾分滿足,甚至于無怨無悔了?終究無法直接向他追問答案。昆德拉說過:“生命不是話劇,可以彩排一次再正式登臺?!贝_實,人生沒有假設,無法猜度賈永生生活在別的什么時代,會是怎樣一番命運?我想每個時代,定然有屬于這個時代的風云人物,或意氣風發地折騰,或生龍活虎地消費,天馬行空,不知何謂憂愁;與此同時,定然也有無法脫離這個時代的尋常人物,或曲曲折折地生活,或舉步維艱地度日,隱忍茍活,不知前路何處顯光明。這應該也是生活的常態,因為杜甫就有詩曰“仰看云中雁,禽鳥亦有行”。自然界中的鳥獸,皆有各自的次序、各自的歸宿、各自的支撐與依靠,人類怎會沒有?當然有的,一定有的,每個人都有,只是我們自身常常不能捉摸把握而已。我們不能把握各自歸向哪里,所以,作家余華總對筆下的小人物情有獨鐘:“在社會重大變遷時期,又有幾個人能把握自己的命運呢?那些立在潮頭的人都把握不了自己的命運,何況我們這些隨波逐流的人?!边@樣的小人物,掙扎過,輝煌過,痛苦過,然后大概率地戛然而止,以被動的、決絕的、殘酷的,總之是觸目驚心的方式,訴說自己的十分絕望、百分凄悵、千分不甘。
五
和中年夭折的賈永生同樣令人痛惜的,還有論年歲比小賈更短些,曾經噴吐洶洶生命之火的龍窯,也沒能擺脫熄火、沉寂這樣的命運。仿佛知道自己已然完成歷史使命,無意再強留于世徒添傷心話柄一般,在某一個暗夜,龍窯轟然坍塌,灰飛煙滅,蹤跡無可尋。也許并無多少人在意龍窯遭遺棄后,那許多個落寞的日子,自然也不太會有人特意地記下龍窯這個毅然決然、壽終正寢的日子。
不過直至今日,但凡說到龍窯這個話題,有留守廠里的退休職工仍會很動情,向你講述它的一個個細枝末節,如若問到龍窯的坍塌,他們才會不無傷感卻很堅決地強調說,龍窯還是比賈永生多挺了兩年,不清楚具體哪一天塌的,只知道它走得不尋常,轟轟烈烈的。那是個風雨夜,大風先刮了半宿,然后是電閃雷鳴的,有些駭人。
(刊于《江南》2019年第六期)
-END-
編 輯:俞曉勤
執行主編:歸李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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