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任”系列海報。

11月7日，田羽生執導的《前任4：英年早婚》（以下簡稱《前任4》）票房過10億元，成為近三年來首部票房突破10億元的愛情片。

就在六年前，他執導的《前任3：再見前任》曾拿下19.41億元票房成績，成為當年的票房黑馬，登頂內地影史愛情電影票房冠軍并保持至今。

更早一些，從2014年上映的《前任攻略》算起的話，田羽生導演花了10年時間拍出4部“前任”系列，打造出了最具國民度、票房號召力的國產愛情IP。

從《前任4》跑路演，到橫店影視擔任“文榮獎”評審，再到剛剛結束的金雞獎，田羽生在外邊跑了一個多月。采訪田羽生的當天，他剛回到位于北京酒仙橋一個創意園區的新圣堂工作室，在和團隊開劇本會。據田羽生透露，繼“前任”系列之后，他的新項目“分手”系列也已經提上日程，正在洽談演員階段。

當被問及拍愛情片的底層邏輯是什么？田羽生回答，是生活——“生活是什么樣子，我就展現出來，我只是生活的搬運工”。從生活中經歷，流淌到電影中，這也是“前任”系列經得起時間驗證，能持續戳中觀眾現實共鳴的關鍵。

近年來，內地市場出現了一些童話式的愛情片，被不少觀眾詬病“工業糖精、懸浮空洞”。作為一名文藝工作者，田羽生覺得自己有責任向這種“精神毒品”發起挑戰，將觀眾從虛假的世界拉回到現實生活中，告訴觀眾真實的感情生活是什么樣的，愛情片不只是為觀眾造夢。

對虛假討巧的愛情觀說“不”

《前任4》上映后，關于“孟云是不是渣男”這個問題，在網上爭辯得比較激烈，田羽生有點發懵。

有一次，田羽生連線復旦大學中文系教授梁永安，忍不住問了對方這個問題：孟云到底是不是渣男？梁老師說，絕對不是。他給渣男的定義是：輕易許下承諾，但不去踐行的人。田羽生一下子豁然開朗，因為孟云正好相反，他都是認真思考每段感情，怕給對方帶來傷害，不會輕易許下承諾。

其實，針對愛情電影進行的道德批判，并不是《前任4》一部影片的遭遇，而是這幾年積攢下來的愛情觀的導向問題。很多觀眾對于影視作品中愛情的看法很極端，男女主人公必須之前都沒有談過戀愛，在一起之后就不能喜歡上別人，雙方從肉體到精神都要絕對純潔，稱之為“雙潔”。

《前任4：英年早婚》劇照。韓庚和于文文分別飾演孟云和林佳。

這種愛情觀被很多年輕觀眾所推崇，而片方為了熱度制作了很多古裝偶像劇，開始迎合這種愛情觀。而只要其他影視作品中，有一個角色在愛情上稍微有一點猶豫，就會迎來各種謾罵，甚至連《泰坦尼克號》《甜蜜蜜》這種經典愛情片，也沒有逃脫網友的道德批判，認為主人公對待愛情“不潔”“三觀不正”。并且，有些觀眾對于角色的批評，會牽連到演員身上，以至于有些演員也不敢接不是“雙潔”的角色，這就造成了一種惡性循環，導致影視作品中這種偏激的愛情觀更加牢固。

在《前任4》上映之前，田羽生就關注到了這種現象，一開始是有些擔心的。但作為一名文藝工作者，他覺得沉默其實是一種放縱，是對資本和流量的妥協。“文藝作品應該有正確的人生觀導向，讓觀眾不要再沉迷于虛假的夢幻世界里”，田羽生說，影視作品中過度虛假的情感設定，其實就是在為觀眾制造“精神毒品”，讓人沉浸在虛假的世界里，不懂得如何去愛。

田羽生想要向這種“精神毒品”發起挑戰，將觀眾從虛假的世界拉回到現實生活中，認真地在生活中去愛別人。他認為愛是帶有痛苦的，有猶豫的，也可能會造成傷害的，因為人性是復雜的，不是非黑即白的，文藝作品要告訴觀眾生活的真相，而不是一味地去迎合那種極端的愛情觀。

田羽生的“前任”系列故事，都是從生活中提取出來的，大都來自身邊人的真實感受和經歷，只不過用電影的技巧和手法展現給觀眾。這個系列之所以能有不錯的票房成績，田羽生說，因為它來自現實，引發了很多觀眾的情感共鳴。

田羽生覺得，這是作為一個文藝工作者必須要承擔的責任，也是他未來想要做的事情。他會堅持這個路線走到底，告訴觀眾真實的感情生活是什么樣，而不是為觀眾去造夢。

“愛情片確實不好拍”

很長時間以來，國產愛情片被觀眾視為“爛片重災區”。田羽生也承認這一事實，“愛情片確實不好拍”。

在田羽生看來，因為愛情片這一類型很脆弱，一旦加入犯罪、懸疑元素，就會變成犯罪片或懸疑片，所以市面上純講愛情的電影很少。但絕大部分觀眾都經歷過愛情，平時大家聚會，星座、愛情也是最能打開話匣子的話題。“并非每個人都吃過佛跳墻，但每家都有一碗家常面，每個人都能對面的味道品頭論足，就會造成很多爭論”，田羽生說。

很多業內同行覺得愛情片好拍，弄了半天，崩潰了，找到田羽生問，你是怎么做到的。田羽生也是做了10年才有點明白應該怎么去做一部愛情片，“我可能運氣比較好，一開始的路子就走對了”。

田羽生和團隊創作的第一個劇本是喜劇片《人在囧途》（2010年），那是對經歷過的一些好玩的人和事的記錄。28歲左右的時候，田羽生剛從中央戲劇學院戲劇文學系影視劇創作專業畢業五六年，沒有經歷什么悲歡離合，對于人生的感悟體會也不深，經歷過的最大事情就是年輕人之間的愛情糾葛，所以入門就只能拍愛情題材，便有了2013年創作的《前任攻略》。

隨著自己的不斷成長，在人生不同階段對于愛情產生了不同的理解和感受，田羽生想為觀眾留下一個可以去翻閱的紀念冊。他花了10年時間，打造出了“前任”系列，就是希望把獲得情感共鳴最多的75后到95前，這代人的感情記錄一下，與觀眾一起成長。

田羽生希望，“前任”系列能記錄一代人的感情，并陪伴觀眾一起成長。 受訪者供圖

對于田羽生來說，如果只講拍攝，愛情片很好拍，“每次拍攝，是我最輕松的時候”，因為沒有太多特效、動作、調度，“調度、鏡頭運動多了，反而影響情緒”，最難的還是劇本，找到一個好故事。其他類型的電影，還能看特效做得好不好，動作打得漂不漂亮，想象力豐不豐富，但愛情片除了看故事和人物，基本沒有其他看點。

田羽生和團隊寫《前任攻略》花了一年時間，因為那時候積累的素材多，第一次往外掏，掏完了還有點富余，緊接著又創作了《前任2：備胎反擊戰》。拍完第二部之后沉寂了兩年多才出了《前任3：再見前任》。這次掏干凈之后，又要去生活里找素材，五年之后才拍了《前任4》。“愛情片不是說有個概念，拍下腦門就能弄，沒有那么簡單”，田羽生說，“前任”系列暫時沒有之后的拍攝計劃，這次掏空之后，生活還沒有走得太遠，沒有積攢足夠的感悟。

“一個人的最終目標，是未來想成為什么樣的人”

田羽生的創作大都來源于生活，真實故事改編成的文學作品、自己或身邊朋友的一些親身經歷，都會成為他的創作素材。比如有單身10年的人，有剛分手的年輕小伙，有離婚然后再婚的，有老來得子的……田羽生特別喜歡跟大家聊天，分享生活中的一些感受。

這些東西對他很重要，他從生活中獲得了一些感悟，“一個人的最終目標，就是未來想成為什么樣的人”。比如，有了孩子之后，你就會想要成為什么樣的父親，這完全是一種情感體驗，正是因為這些情感讓人戀戀不舍，舍不得親人、朋友。

田羽生之前看過一個故事。有一個世界上活得最長的人，活了148歲，死之前說了一句話：“我終于死了。”起初，田羽生不太明白，長壽是每個人的目標，為什么那位老人會說那句話。

后來了解到，那位老人活得時間太長，把自己的重孫子都送走了，整個家族的人都已不在世。他在世上獨自生活了幾十年，沒有親人朋友，沒有任何社會關系，這讓他很痛苦。田羽生一下子被觸動到，終于理解了老人臨終前那句話，比起長壽來，孤獨更可怕。這也讓他更懂得，珍惜身邊人，保護好這些感情。

這也折射到田羽生的創作中，“前任”系列中愛情的濃度越來越低，尤其是到了《前任4》中，愛情只是一個切口，“更多的是關注我要成為什么樣的人，未來要過什么樣的生活，不是說愛情不重要，你會發現愛情不是唯一重要的事情，你還要去負更多情感的責任”。

有很多華語愛情片，田羽生經常拿出來反復觀摩。比如，王家衛的所有電影。田羽生看過一篇對于王家衛電影的分析覺得挺對，那篇文章說，王家衛其實拍了一個“阿飛”系列，不管是最早的《阿飛正傳》，還是后來的《重慶森林》《東邪西毒》《春光乍泄》等，都是在拍“阿飛”的故事，每個角色都是披著愛情片的殼一直在尋找自己的人生出口。

陳可辛的《甜蜜蜜》也是田羽生很珍愛的一部愛情片。片中那句臺詞：“我來香港的目的不是為了你，你來香港的目的也不是為了我”，特別打動田羽生，他覺得這句臺詞說穿了很多底層人物的無奈，因為生存超越了兩人的愛情，必須要面對現實，這種愛情和現實的沖突，是既真實又值得去思考的。

“前任”系列沒講明白的，“分手”系列會給出答案

在接受新京報記者專訪時，田羽生獨家透露了他接下來的電影計劃——《分手清單》。該片劇本早就完成，現在就等演員的時間，田羽生有可能做監制，也有可能做導演，但肯定的是，會做成一個新的“分手”系列。

田羽生覺得，愛情話題是講不完的，它可以拆解成很多可聊的段落。“前任”系列是一個純愛系列，對于主人公的生活，比如孟云、余飛賺了多少錢，有沒有現實壓力，避而不談，“因為你要聊這些的話，圈層就縮小了”。田羽生說，“分手”系列可能就會涉及一些現實的東西，可能在《前任3》中沒有講明白的事情，要在“分手”系列中找到答案。

比如，《前任3》中孟云和林佳為什么分手？田羽生透露，因為當時林佳是一個公司的小助理，在都市里漂著，她需要男友的陪伴，來獲得足夠的安全感。但是孟云正在創業中，忙著如何團結身邊的隊伍，尋求資源搭建平臺，同時還要搞創作。林佳需要一個無條件陪伴她的男孩，而孟云需要一個無條件支持他創業的女孩，兩人的需求就有了錯位。所以，“分手”系列不同于“前任”系列，會呈現愛情中有關現實層面的內容。

《前任3：再見前任》劇照。 孟云和林佳曾經共度的甜蜜時光。

不管是“前任”系列，還是“分手”系列，田羽生的愛情電影似乎都與“遺憾”有關，主人公的愛情都沒有一個圓滿結局。但田羽生對于圓滿有不同的理解，他覺得有時候兩個人沒有走到一起卻相互成長了，對于這段感情來講，這兩個人就是圓滿的。生活也同樣如此，大部分人只能陪伴自己一段旅程，包括父母、愛人，也都不能陪伴一輩子，當他們離開自己的時候，這段感情有沒有讓自己這段人生變得更好，才知道圓不圓滿。

“童話故事里講到王子和公主幸福地在一起，然后呢，在一起那一下，并不是結果”。田羽生說，有的故事適合圓滿的結局，比如異地戀，兩人歷經千辛萬苦，在現實壓力下最終走到一起，故事講到這就可以了，但是還有很多是陪伴一陣子的故事，是一個階段的總結，而大部分故事是這樣的。

對于之后愛情片的創作，田羽生很堅定，選擇讓大多數觀眾有情感共鳴的內容，讓觀眾在作品中看到自己的影子。“我們要感謝愿意走進影院的觀眾”，田羽生覺得，要用好作品把觀眾留住，這是創作者要去思考的事情。

新京報記者 滕朝

編輯 黃嘉齡

校對 賈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