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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真正的浪矢雜貨店

全文共5357字，預計閱讀時間：12分鐘

地板上昏黃的燈光亮起，照著“ナミヤ雑貨店”（浪矢雜貨店）的門牌。

舞臺上方，四個電子月份牌在幾秒的走動之后停下，顯示時間來到1970年。

“嘎拉拉……”卷簾門被打開，頭戴米黃色禮帽、身著黑色和服、腳踩木屐的浪矢爺爺慢慢走了出來，門內放著裝有各種小玩意兒的盒子，旁邊放著一把一人高的掃帚，門廊上掛著幾版貼紙、貓咪面具和哆啦A夢的掛件。

還沒完全做好營業準備，孩子們就已經朝這里飛奔過來了。

“浪矢爺爺，我要的鬼太郎鉛筆盒到了嗎？”

“找了好幾家批發店，總算給你找到啦，哈哈哈哈哈。”

“就是這個！和我在雜志上看到的一模一樣！謝謝浪矢爺爺！”

“我也要！我也要！”

幾個穿著黑色工服的女孩兒牽著提線木偶奶聲奶氣地對浪矢爺爺說。

“可以可以，浪矢雜貨店接受訂購服務，歡迎咨詢！”

“那么，咨詢煩惱也可以嗎？”

“咨詢煩惱，也行啊，哈哈哈哈哈！”

從那之后，想來咨詢的人只要將信件投進卷簾門的信件投遞口，第二天，就可以從店后的牛奶箱里拿到答案。

舞臺上，兩個日本兒童形象的提線木偶穿著傳統和服，梳著齊劉海，“蹦蹦跳跳”，歡脫極了。

溫柔的浪矢爺爺與可愛的提線木偶

這是話劇版《解憂雜貨店》的現場。那個為內心煩惱的人解答困惑的浪矢爺爺，這幾天就站在北京保利劇院的舞臺上。

在4月11—15日晚上七點的保利劇院門內，人頭攢動，男女老少，拿著演出票排隊等進場。

4月5日，導演劉方祺帶著中文臺詞日文字幕的話劇版《解憂雜貨店》開啟了全國巡演之旅。在蘇州場結束后，來到北京，之后，還將分別走過寧波、廈門、南昌、成都、重慶、西安、深圳、廣州、杭州、武漢。

想必看過原著的人都知道，話劇改編自日本著名推理小說家東野圭吾的《解憂雜貨店》，是東野圭吾少有的溫情之作。作品曾榮獲第七屆中央公論文藝獎，榮登亞馬遜中國2015年度暢銷圖書榜第二，還于2017年12月與2018年2月分別上映了中日兩版電影。

故事以敦也、翔太、幸平三個小偷在半夜偷車“拋錨”后進入廢棄四十年的浪矢雜貨店為開端，講述雜貨店一夜“復活”，三個小偷與四十年前咨詢煩惱的人通信的奇幻故事。

“我喜歡困惑的人，我喜歡煩惱的人。”話劇團隊在拿到改編版權后，東野圭吾親筆題字。這口吻，像極了浪矢爺爺在耳邊的溫柔回答。

遇見這本小說，也許是命中注定

這是一本讓導演劉方祺看完哭了三次的書。

對于剛剛排完《盜墓筆記》三部曲的劉方祺來說，熱鬧酷炫的東西排多了，總想沉靜一下。而這部小說又恰恰擊中了他的軟肋。

導演劉方祺

“魚店音樂人松岡克郎的故事，其實和我的經歷有點相近。考大學時，我也很彷徨，糾結于是否學藝術。每個站在職業選擇十字路口的人都會遇到這個問題，那就是你不一定有結果，不一定有才華，父母不一定會支持。而你就算已經獲得了成功，也會覺得那都是運氣。”劉方祺像是心上被開了一槍，共鳴太強。

于是，松岡克郎與父親分別的那一場戲，在舞臺上被設計成他背起吉他重返東京，父親在微光中輕輕揮手。雖不言一語，但情有萬分。

松岡克郎的父親默默送別兒子

感性之余，得想想該如何呈現這頻繁的時空轉換了。

在連續看過多遍小說之后，劉方祺腦中迸出了用360°轉臺去呈現故事布景的想法。那是一個真正的雜貨店——做舊的圓形兩層木屋，卷簾門內是雜貨鋪商品區，打開里面的推拉門，就進入到半開放的和室。和室內的木地板上還安裝有6個精巧的機關，襯托晴美變身商人的“打怪升級”之路。和室的二層，是一個半開放的露臺，每當咨詢信一來，露臺的門上便會出現一個閃著光的信封圖案。

然而，露臺的作用遠不止于此。原著中，七個相對獨立的故事都充斥著大量書信內容，要將之搬上話劇舞臺，就面臨大量讀信導致觀感枯燥的風險。為了找到合適的表現形式，劉方祺決定去日本采風，獲取創作靈感。

“我應該是跑了大半個日本，比如九州那一帶，還有大阪、東京、京都。因為原著中咨詢者大部分處于昭和時期，而日本在昭和初期誕生了一種傳統藝術，叫紙芝居。最早是賣糖果的街頭藝人用木匣子表演的一種連環畫劇。他們在匣子中放上十幾張畫紙，正面圖畫呈現給孩子們，背面是一些文字和表演提示，街頭藝人邊播畫紙邊講故事。這就和浪矢爺爺很像，因為他也是講故事的人，我就把這個表現形式給了浪矢爺爺。而在中國，這樣古老而街頭的藝術形式也有，那就是皮影，它在講述浪矢爺爺和曉子院長的往事時起著非常重要的作用。”要捕捉到日本文化的味道，就要更多地接觸文學藝術作品，比如分析、研究日本社會和民族性的《菊與刀》、譯制片電影《莆田進行曲》、電視劇《東京愛情故事》、傳統音樂劇日本能劇等等。

露臺上的紙芝居

根據人物的性別、性格、年齡，劉方祺為人物量身定制表現形式。他把可愛的手影給了熱愛擊劍心系男友的女孩兒“月兔”；讓陪酒女郎晴美在露臺上自白，與和室內的三個小偷跨時空對話；用帶有回溯性質的紙電影詮釋川邊綠的一生。除了露臺，木屋的每一面墻也都可以做特定故事布景——關上窗是一面墻，打開窗是酒吧柜臺。

手影下的月兔

劉方祺說：“我希望所有的景都是從雜貨店里變出來的，每一面墻和地面、雜貨店的小門廊、舞臺頂上的小火車、四個會走的月份牌等等，共同整合出書中所有的故事。從開始到結束，雜貨店的轉臺會轉32次。為了適應舞臺，演員要付出的努力更多，很早就要在某個地方藏著，等著轉出來。為此，我們專門找了一個劇場外的場地，搭好景后適應了四天。”

扮演浪矢爺爺的馬冠英老師在談到適應轉臺的過程時，不由自主地笑了：“剛開始真是不適應，在上面快要轉暈了，找不著門兒，哈哈哈哈哈。”

《重生》這首歌，聽哭你了嗎

如果你觀察得夠仔細，在浪矢雜貨店木屋后，能看到一個男生手里拿著各種樂器，隨著劇情的推進演奏。那就是音樂制作人大草。

音樂制作人大草

在接到導演制作邀請后，大草去了“民族質感比較強的地方”——日本沖繩。“我們是玩兒一樣的去采風，主要是選購樂器，體驗當地的樂器文化，再聽聽當地音樂會，看看如何把他們的民族樂器融入進來。”

浪矢爺爺一出來，三味線就登場了。這種從中國唐朝傳入日本，又經過當地本土化改變的樂器，古老又具日本風情，用在給浪矢爺爺和浪矢雜貨店的配樂上恰如其分。

找到那個合適的三味線需要緣分。“去之前，只知道沖繩有很濃郁的島國風情，但并不熟悉那里的樂器店。我花了一個下午在街上走，然后在傍晚的時候遇到了這家百年老店。”但店主不會說英語，大草也不會講日文，這時，翻譯軟件就派上了很大用場，然而，店主說話又帶有沖繩口音，有時候翻譯軟件也不知道他在說什么。聊到這兒，大草微微點頭，感嘆地說：“感謝我們偉大的漢字，讓我們能夠交流，因為他當時拿出了一張白紙，在紙上寫了幾個漢字。”

大草在日本沖繩采購三味線

買到三味線后，又遇到一個問題，那就是，大草并沒彈過。但因為他會彈吉他和貝斯，而三味線基礎音又簡單，摸索了一段時間后就學會了。“它其實是很好的擬音樂器，比如汽車引擎熄火和重新啟動的聲音，小火車‘咣當咣當’在頂上開過的聲音，還有翔太拉開門板時‘咯吱咯吱’的聲音。”

本來沖著買三味線的大草，臨走問老板還有什么好玩的樂器時，店主又拿出了一堆，包括太鼓、鳥哨等。“太鼓最后主要用在了晴美的故事當中，用密集的打擊表現她受到小偷指點后，從一個‘菜鳥’到‘大神’的成長之路。”

緣分使然，又買了太鼓

像浪矢爺爺會重視每個咨詢者的心聲一樣，大草也為主人公們選取了獨一無二的配樂。“用零碎的沙球和小打表現三個小偷中立的情感。而對我最喜歡的松岡克郎，則延續了書中他的特長，用了吉他和口琴。鈴木牌的口風琴（由日本著名樂器發明家鈴木萬司于上世紀60年代發明）給了月兔，輕快浪漫的音色很適合她。至于和久浩介，配了書中他最喜歡的披頭士歌曲。到了商人晴美，就用了Swing（搖擺樂）和Urban（都市）的節奏、Loop采樣，再加一些Jazz的和聲表現摩登感覺。”大草介紹說。

在那個小小的配樂臺上，大草一個人承包了音效制造與配樂演奏。舞臺上90%的聲音都是現場制造，連原著中地位舉足輕重的歌曲《重生》都是由飾演松岡克郎的李玨現場演唱。

這首歌，是話劇的主題曲，也是大草最滿意的作品之一。

集萬千粉絲期待的《重生》

原著中，水原芹唱紅了《重生》。這首歌既是她的成名作，也是她在演唱會安可環節的必唱曲目——紀念親弟弟的救命恩人松岡克郎。然而，沒有人知道《重生》應該是什么樣，大草也在腦補。在不斷積累，聽了無數曲風后，他和小伙伴用兩個月時間作詞編曲，創作出日文版《重生》。后來，為統一風格，又專門填了中文詞。

在網易云音樂的評論欄中，幾百條“聽哭”“感動”“洗腦”的詞語出現其中。有網友說副歌部分的“啦啦啦啦”很洗腦。大草覺得那是很日式的表達：“每一種語言都有獨特的聽感，在日文里它非常自然，但中文歌曲里就不太常用，為了接近原著所傳達的感覺，我們最終還是保留了它。”

確認過眼神，你是書里的人

第一次見到扮演浪矢爺爺的馬冠英老師時，他穿著淺色西裝，戴著米色禮帽，身材高大，十分愛笑，在采訪過程中，馬冠英老師時不時發出“哈哈哈”的笑聲。

去年上海首演時，與馬冠英老師同住一個小區的朋友的女兒看了演出，在回家的車上，女孩兒和馬冠英老師說：“馬伯伯，你就是我心中的浪矢爺爺，解決了我很多困惑啊。”要符合原著黨心中“浪矢爺爺”的形象，需要在很多方面下功夫。

“到底把浪矢爺爺塑造成什么樣呢？他的老態到底老到什么程度呢？年齡到底是八十歲還是七十歲？我和導演就探討了好幾回。”于是，在那場戲中，他佝僂著背，步態緩慢，略顯疲憊，聲音也不如剛開始接受咨詢時有力了，高音部分明顯透著疲憊。

穿著日本和服與白布襪子，腳上踩著木屐的馬冠英老師，為了角色特意留了從兩頰到下巴的絡腮胡，“最開始給我用的是假胡子和頭套，造型出來后，我們在微信上征求了很多日界朋友的意見，他們都說哎呦，這個老爺爺很酷。后來我就決定自己留，看上去自然也方便，花了二十幾天時間，就達到演出標準了。”但是也因為留了這個胡子，很多不符合角色形象的戲就不能接了，馬冠英老師哈哈地笑著。去年圣誕節在美國時，他刮過一次，“因為有人說，馬老師，您留這么長的胡子，過關的時候要盤問您呢......”

舞臺上，馬冠英老師在讀川邊綠的新聞

為了原汁原味還原日本風情，不僅要從服化道上下功夫，還要從演員的臺詞語言、肢體動作上有所講究。“在編劇的劇本里，臺詞就有日本語特色，尤其是斷句方式和語氣詞。”馬冠英老師介紹說。在這一點上，飾演三個小偷（敦也、翔太、幸平）的劉歐楠、劉政、王金軒體會更深切。

飾演幸平的王金軒說：“不像漢語一樣調子長，日本語的每個音都是短而急快的。”而要做到中國人說中文臺詞還能有日本語特色，就需要注意一些語氣詞的使用。飾演翔太的劉政說：“日本人在發現或想到一個事情的時候，都有一個語氣詞‘喔’，相當于漢語里的‘哎’。”

然而，對于沒有這種說話習慣的小偷們而言，對臺詞的過程充滿了與導演的碰撞和對自我的打破。劉政也曾感到苦惱：“每個戲的邏輯重音都不一樣，我也有自己的邏輯重音，所以排練的時候就一直在跟導演碰撞，碰撞到我一句話都不敢說，我覺得每說一句，邏輯重音都是錯的，一開始會覺得很苦惱，覺得自己完成不了，不知道怎么說才是對的，很崩潰。但是當我熟悉了之后，會覺得自己學到了以前從沒學過的東西。”

排練花絮之劉政練臺詞

不只如此，演員們還要適應日本人跪坐的生活習慣。王金軒笑說，膝蓋到現在都是青的。在上海演出前，劇組請來在上海生活的日本人觀看排練，幫助糾正行為舉止上的不標準，比如鞠躬時要保持頭與脖子的筆直，比如祈福時要先拍兩下手。

三位年輕演員也自己發揮主觀能動性，設計了很多喜劇動作，用來突出人物性格。“幸平不是智商低，他是有智商的，只是反應比別人慢半拍。因為他過于相信同伴，覺得反正這個team里是有思考的人的，就有點唯唯諾諾。”東北小伙王金軒一張口，就充滿了喜感。而在舞臺上穿著桔色背帶褲、反戴棒球帽、身高一米八的他，更將這種喜感表現得淋漓盡致。

排練花絮之“三個小偷”在對戲

在晴美故事中，王金軒、劉歐楠、劉政為自己設計的pose

劉歐楠則頂著一頭中分的金發，戴著幾條金鏈子，穿著深色破洞褲子，表現敦也的痞感和不茍言笑。相對來說，劉政的造型更大眾化，淺色牛仔裝與針織帽子的搭配讓他更貼近書中翔太反應敏捷活潑好動的性格。

有趣的是，在共同接受采訪的過程中，主動回答問題且說得最多的也是劇中的“讀信擔當”——劉政。劉歐楠則比較沉默，也不怎么笑，只有當問題問到他時，會頓一下再慢慢回答。但在劉政說到“對小說感觸最深的是我們身處未來，有些話不能說出口，只能靠你自己去選擇你的路”時，劉歐楠立刻接過話頭：“就像戲里面說的，我們不是有資格去改變別人人生的人。”

王金軒則是妥妥的“搞笑擔當”，被問到是否方便講講畢業院校時，他噗嗤一笑：“我還以為問我有沒有女朋友呢，結果繞這么大一圈，是問我畢業院校，哈哈哈哈哈。”

緊接著，又跟了一句：“不方便。哈哈哈哈。”

—————文末彩蛋，為你解憂—————

如果把來找我咨詢的人比喻成迷途的羔羊，通常他們手上都有地圖，卻沒有去看，或是不知道自己目前的位置。但我相信你不屬于這兩種情況。你的地圖是一張白紙，所以即使想決定目的地，也不知道路在哪里。

地圖是一張白紙，這當然很傷腦筋。任何人都會不知所措。

可是換個角度來看，正因為是一張白紙，才可以隨心所欲地描繪地圖。一切全在你自己。對你來說，一切都是自由的，在你面前是無限的可能。這可是很棒的事啊。我衷心祈禱你可以相信自己，無悔地燃燒自己的人生。

——浪矢雜貨店

文丨趙建琳

編輯丨趙建琳

圖片提供 | 話劇《解憂雜貨店》劇組、主創團隊成員微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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