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年的新春剛過，國內電影院線累計超80億元的票房，無疑令電影人和觀眾同感振奮。而放眼海外，傳來了電影《封神第一部》“征服”法國觀眾的消息——“這部電影從頭到尾都讓我非常享受”“我們都覺得比漫威電影還好看”“動作場面、冒險故事、仙人法術、奇幻史詩，這部電影應有盡有”……大銀幕上“中國故事”揚帆出海的宏闊愿景，正在照進現(xiàn)實。

《封神第一部：朝歌風云》法國版海報

近日，澎湃新聞記者專訪了《封神三部曲》的制片人羅珊珊，這部中國神話史詩級的大制作，自去年暑期檔國內公映后的海外推廣、發(fā)行之路皆由她主要負責。具體到此次《封神第一部》燃爆巴黎春節(jié)檔，負責法國發(fā)行的Heylight Pictures公司創(chuàng)始人陳星橦則做了相應的分析補充和介紹。兩位受訪者都認為首先是《封神》故事的內核具有世界性，“雖然有很多中國元素，但核心是少年英雄的成長與父子家國之間的選擇，這個主題和價值觀放在任何地方人們都喜聞樂見。”

“第二是制作和畫面。法國觀眾有很高的觀影品位，但多年來好萊塢還是占據(jù)這里電影市場的半壁江山。年輕人對好萊塢特效大場面和魔幻主題有很高的認可和追捧。對《封神》這部電影，法國主流媒體給出的評價也是介于《指環(huán)王》和《權力的游戲》之間，極大地降低了觀影門檻。最后，必須要說我們選擇了很好的檔期，很多法國人對春節(jié)有非常形象的認知，每年春節(jié)期間都有豐富的文化娛樂活動。再加上今年是龍年，電影里也有很多龍的元素，很多人把這種春節(jié)的儀式感帶進了電影院，紛紛選擇在這樣一個時機來觀看一部中國電影?！?/p>

巴黎影院經理對《封神第一部》的熱映表示肯定。圖片為受訪者提供視頻截屏

《封神第一部》要先打透國內市場

作為電影《封神三部曲》的制片人，羅珊珊本是演員出身。在2006年拍完電視劇《我們無處安放的青春》后，因為身體原因息影，她此后便轉行從事文化金融，并逐漸接觸到不少海外的電影制作人?！扒『靡彩窃谶@十幾年間，我見證了國產電影的真正崛起和大發(fā)展。即便在今天，中國電影市場依然是全球最有朝氣的?！?/p>

三部曲是一項體量浩大的工程，而且還是三部連拍，這在中國影史上是史無前例的一次嘗試，大到找不到任何參照。羅珊珊成為劇組的制片人后也承擔了不少壓力，制片團隊有好幾位成員，每個人具體的分工職責也不一樣，羅珊珊主要是負責電影的后期制作、宣傳推廣和發(fā)行工作。

制片人羅珊珊（右）同導演烏爾善（中）、監(jiān)制江志強亮相《封神第一部》中國香港首映禮

在羅珊珊看來，即便《封神第一部》在2023年7月20日正式公映前，仍然面臨著一些不確定性。“很多人會擔心國內市場對這樣一部超級大片的接受度。在看過成片后，我還是非常有信心的。當時就跟很多圈內的朋友發(fā)消息：立此為證，‘封神’是個寶。說這話并不是自賣自夸，而是站在普通觀眾的角度認同這部電影的制作水準和呈現(xiàn)的價值觀。里面姜子牙有句臺詞，‘心懷悲憫，方見蒼生。’我想這也是所有主創(chuàng)的心聲。我們傾注了如此多的心血，一定會找到喜歡它的觀眾們。”

《封神第一部》在上映當年的5月才拿到龍標，羅珊珊坦言如果要想在全球取得最好的票房成績，那就要做全球同步發(fā)行?！暗蛲桨l(fā)行預先要做很多工作，舉個大家都聽得懂的例子，僅僅去做當?shù)卣Z言、翻譯的對白配音，就需要大量的時間。另外，需要做精準的外媒公關工作，在市場上進行觀眾偏好調研，找出能吸引當?shù)赜^眾的宣傳點，并配合各國家、各區(qū)域本土化的線上、線下宣傳預熱。還有要用大數(shù)據(jù)進行推廣和投放增加關注度，預定各城市適合的影院位置等，所以我們首先考慮的還是做好國內發(fā)行?！?/p>

“在第一部的發(fā)行上，我們的著力點就是徹底先把國內市場打透。之后的打算是，在第二部或者第三部時再做全球同步發(fā)行，這個目標一定會實現(xiàn)。導演做這一系列電影的初心是用最國際的語言，講一個最民族的故事。同時，電影中的少年英雄，他身上表現(xiàn)出中國人的仁義禮智信，也和之前好萊塢的英雄形象并不一樣。”

巴黎觀眾沉浸在《封神第一部》的劇情中 圖片為受訪者提供視頻截屏

《封神第一部》在國內最終取得26.34億元的票房，在羅珊珊看來除了電影本身打動人之外，還在于片中一眾導演認為適配度最高的素人演員，展現(xiàn)出了獨當一面的魅力?！斑@也是我們在去年暑期檔主打的一個點。暑假是青年觀眾的畢業(yè)季和就業(yè)季，那么多年輕觀眾在看完電影后自發(fā)做《封神》的‘自來水’，正是看到了那些即便是之前籍籍無名的素人演員，只要努力就真的有機會成功。令我們感動的是，‘自來水’的出現(xiàn)讓《封神》成為現(xiàn)象級電影，這給了大家一種積極的信號，很符合當下年輕人對未來的憧憬。”

“當然了，對于第一部的票房成績，我們內部覺得沒有完全達到預期，應該還有更大的票房空間可以挖掘。不過，電影受到了公眾的普遍關注，與之相關的二創(chuàng)和文化考古也已然成了熱門話題，這無疑為第二、三部的上映奠定了良好的基礎。”羅珊珊介紹說《封神第二部》目前仍在緊張的后期制作階段。“第二部的特效場面會更多也更精彩，等到上映時導演會做具體的介紹。我們力爭精益求精，不辜負觀眾的期待?！?/p>

走向海外，意大利觀眾會說“商務殷語”

據(jù)介紹，自《封神第一部》公映至今，除了在中國內地地區(qū)上映之外，已在澳大利亞、新西蘭、巴布亞新幾內亞、美國、英國、加拿大、愛爾蘭、中國香港、新加坡、馬來西亞、文萊、柬埔寨、西班牙、老撾、韓國、法國、波蘭等國家和地區(qū)進行上映，接下來還有非洲、日本、德國、俄羅斯等國家和地區(qū)的上映計劃。并且在威尼斯、迪拜、東京、大阪、布宜諾斯艾利斯、曼谷、菲律賓等地的電影節(jié)活動上進行了特別放映。目前海外已上映的影院數(shù)量超過500家。

“說到海外發(fā)行，我們大致劃分為北美、歐洲和亞澳三個區(qū)域。中國香港地區(qū)，是交給了《封神》電影的監(jiān)制江志強先生，他之前做過《臥虎藏龍》的發(fā)行，非常有經驗。北美發(fā)行交給了Wellgo USA，做英國發(fā)行的是CineAsia，做法國發(fā)行的是Heylight和Trinity 。此外，華獅負責澳新（澳大利亞、新西蘭）地區(qū)的發(fā)行，東南亞的發(fā)行我們交給了MM2。”羅珊珊介紹說。

《封神第一部》中國香港首映后，導演烏爾善、制片人羅珊珊、演員此沙同觀眾合影

“在海外的宣傳推廣活動上，烏爾善導演特別配合，他把這比作電影的‘全球路演’，是必須要做的工作。我們并沒有抱著非要得獎的心，就是盡量去參加展映和映后，多同當?shù)氐挠^眾互動交流?！绷_珊珊回憶說，去年9月22日電影在中國香港舉行首映禮?！拔覀冋埩撕芏啻髮W、中小學的校長和學者到場。導演在臺上同大家互動交流，有個十歲的香港小朋友在后臺主動找我聊天，她還考了我兩個問題：姬昌有兩個親兒子，為什么分別叫做姬發(fā)和伯邑考？為什么在祭祀的時候，有很多上古的青銅器神獸，卻要派饕餮去追姬發(fā)？我當時就驚住了，原來關于電影的二創(chuàng)和冷知識，并不僅僅在內地成為話題?！?/p>

制片人羅珊珊和主演費翔在威尼斯國際電影節(jié)

談及參加海外電影節(jié)，羅珊珊對第一站亮相第80屆威尼斯國際電影節(jié)的情形記憶尤深?！爱敃r是參加了電影節(jié)的內部展映，也做了映后的論壇交流。我和費翔是第一天就到了，導演第三天才到，他走在影廳的時候，很多外國觀眾和工作人員就用中文喊‘封神’，這讓他特別激動。費翔可以同當?shù)厝酥苯咏涣?，有位意大利觀眾甚至會同他講‘商務殷語’，就是那句‘馬看到什么，是人決定的’。一問之下，才知道這位觀眾連著看了三遍電影，他覺得這句話特別像一句西方諺語，放在很多場合都適用。”

“費翔老師大愛‘封神’。在威尼斯放映期間，電影也在做北美發(fā)行的準備，他就自告奮勇接下了英文字幕的翻譯校對工作，不僅親自翻譯了一個通宵，連著之后的校對，工作了一個多星期。在威尼斯的映后論壇上，焦屏雄作為主持人問當?shù)赜^眾懂得什么是質子嗎？費翔用一部西方的經典歌劇做對照，一下子就讓觀眾們都明白了。在對妲己這個角色的理解上，費翔把她解釋為點燃了君主野心的‘寵物’，并不是紅顏禍水的刻板成見?！绷_珊珊說。

2023年洛杉磯Stars亞洲國際電影節(jié)，《封神第一部》獲“最佳影片獎”

除了海外普通觀眾的正向反饋，電影同行的評價無疑更令羅珊珊收獲了信心。去年11月中旬，她和烏爾善及眾主創(chuàng)出席洛杉磯Stars亞洲國際電影節(jié)，《封神第一部：朝歌風云》作為電影節(jié)閉幕影片進行放映，斬獲了最佳影片、最佳導演兩項大獎。在映后的“封神”主題論壇上，圍繞如何用現(xiàn)代電影技術鑄就中國神話故事的主題進行探討。

“中國駐洛杉磯總領事郭少春及其夫人、文化參贊王太鈺及其夫人都出席了電影節(jié)閉幕式，并且與我們封神劇組進行了親切交流，表達了對封神的肯定，也希望未來能有更多的中國電影去到美國進行放映。不僅如此，《碟中諜》系列的制片人保拉·瓦格納（Paula Wagner），也是電影節(jié)的評委之一。她就對我說，哇，這是一部神話史詩，太了不起了！她還提到片尾姬發(fā)騎著雪龍駒翻山越嶺，迎著朝陽在大片麥田旁飛馳的畫面令人印象深刻?！吨涟禃r刻》的編劇安東尼·麥卡滕（ Anthony McCarten）跟我說，他完全看懂了故事，并且對第二部充滿期待。他對龍德殿殷壽逼迫質子殺掉他們生父四大伯侯的戲份贊不絕口，認為這一幕拍得驚心動魄。”羅珊珊說。

對于今年2月10日和11日（龍年大年初一、初二），《封神第一部》在法國超過140家影院同步上映，共放映超過400場次，取得良好的口碑。羅珊珊總結了以下幾方面原因：首先是檔期的選擇，法國人對中國的春節(jié)有很強的認知，且愿意在春節(jié)期間選擇一部中國電影進行觀看；其次是翻譯到位，宣傳準備充分，中文媒體及外文媒體都給予了大力支持，以及其他地區(qū)的發(fā)行做了背書和鋪墊。羅珊珊還表示，今年是中法建交60周年?！拔覀円卜浅Ｖ匾暦▏袌?。法國這兩天放映，大部分來的都是當?shù)赜^眾。法國影院的門票不規(guī)定具體的座位，很多巴黎市民提前一個小時來到影院，足見對這部電影的喜愛。”

法國春節(jié)檔點映，主打當?shù)刂髁魇袌?/p>

負責《封神第一部》法國發(fā)行的Heylight Pictures創(chuàng)始人陳星橦告訴澎湃新聞記者，所有電影在法國上映前，都必須先要拿到visa完成一系列行政手續(xù)?！拔覀冞@次之所以能趕上春節(jié)，在大年初一、初二先做大規(guī)模點映，得益于法國政府新推出的文化政策‘2-day visa’。就是一部電影在正式公映前，可以先在院線上映兩天，不超過500場。此次點映具體的票房數(shù)據(jù)還在統(tǒng)計中，由于歐洲其他地區(qū)的放映主要是針對華人社區(qū)，而我們這次主要針對當?shù)胤▏舜蛑髁魇袌觯云狈繒簳r領先。”

“外國電影在法國上映，一般有原聲字幕（VOSTF）和法語配音（VF）兩種，電影院的購票網(wǎng)站上都會標明。”陳星橦介紹說，“總體來看，巴黎等大城市比較喜歡原聲電影，其他小城市，因為受眾群體的差異，看配音電影比較多。這次的點映因為是趕春節(jié)檔，所以沒有做法語配音，發(fā)行規(guī)模也就局限在了146個電影院，不然我們可以發(fā)行至少300家影院。最近，我們負責聯(lián)合宣發(fā)的《深?！罚驗橛信湟?，發(fā)行規(guī)模就更大?！斗馍瘛纺壳罢谂湟綦A段，待配音工作完成后，如果正式上映的話，肯定會有更大的放映規(guī)模?！?/p>

盡管此次法國點映是原聲字幕版，對字幕的翻譯依然要做到精益求精?！胺g問題的確是跨文化傳播中的重點。此次法文字幕的翻譯是由一對中法夫婦和他們的親人朋友協(xié)力一起完成的，幫助校對修訂的則是有法國的小學老師也有歷史學家?！痹陉愋菣H看來《封神第一部》的對白文白夾雜，且劇情節(jié)奏又很快，如何在保留原意的同時，不分散觀眾對劇情和人物的關注是一大難點。“我們的字幕前后改了12次，媒體場點映時特意邀請了幾位法語專家又給出了具體意見，所以在上映前的一周還改了一次?！?/p>

“由于我們之前宣發(fā)的重點對象是法國年輕人，考慮到他們現(xiàn)在接觸到的傳媒環(huán)境，比如短視頻、推特等，我們一方面在有關歷史文化的字幕方面做了極大簡化，不希望給不熟悉中國神話體系的受眾造成太大的知識負擔；另一方面，在人物關系方面，把本來對白里沒有的稱謂添加在了法語字幕中，目的是希望幫助大家厘清人物關系?！比绾卧诜ㄕZ字幕翻譯上做到“信達雅”，陳星橦依次做了舉例說明。

電影涉及人物眾多，而中文拼音人名對法國人來說門檻又很高?！拔覀兪盏阶疃嗟姆答伿?，很難在短時間內記住人物關系，所以一定要通過字幕來增強觀眾對復雜人物關系的理解。比如中文對白，‘難道你們忘了冀州城下的蘇全孝嗎？’法語翻譯成‘難道你們忘了冀州城下你們的兄弟蘇全孝嗎？’”

《封神第一部》法語字幕

其次，對于對白中的中文成語，則盡量找法語中已經存在的類似說法。“與其說是翻譯，不如說是配對。只要表達的意思相近，盡量直接用法語中已經存在且大家熟知的固定表達。比如中文對白是‘有其父必有其子?！ㄕZ翻譯為‘有這樣的父親，就有這樣的兒子’。”

《封神第一部》法語翻譯

第三是關于更深層的一些雙關語。“細心的網(wǎng)友已經發(fā)現(xiàn)了并第一時間在社交網(wǎng)絡上進行了傳播，我們認為這其實是整部電影對白的精髓所在，所以試圖在法語中重現(xiàn)漢語中的雙關。姬發(fā)回到西岐和父親相見的那場戲，畫面中的雙關是‘還’和‘環(huán)’，李雪健老師手中拿著那個象征父子之情的玉環(huán)。在翻譯成法語時，我們用了boucle和bouclée，這對拼寫幾乎一樣的兩個詞，一個表示玉環(huán)boucle，一個表示回家bouclée。這場戲出現(xiàn)在片尾，是全劇的一個高潮，我在現(xiàn)場注意到結合場景和語境法國觀眾都看明白了，可以說法文翻譯起到了畫龍點睛的妙用。”

《封神第一部》法語字幕

“電影字幕的翻譯都是力求短促有力的，這種翻譯的核心難點不僅是精準表意，而且要在限定時間內傳達適當?shù)男畔⒘?。這就要求譯者不僅要有扎實的語言功底，更要懂得電影的節(jié)奏，他們必須要看過足夠多的電影，才能更好地控制字幕節(jié)奏和長度。當然不僅是短促有力，翻譯本地化的核心是要找到原生語言中既有的表達來增強理解，如此才能傳遞出電影對白本身的魅力，令兩者相得益彰。”陳星橦說。

談到Heylight Pictures的公司愿景，陳星橦介紹說之前主要的業(yè)務是協(xié)助國內發(fā)行商進行海外內容采購，“這現(xiàn)在依舊是公司的主營業(yè)務之一。我們更希望通過自己的努力，增進中國和其他地區(qū)的跨文化交流，豐富文化的多元性。”

他還舉例說，之前的《流浪地球2》由Heylight Pictures線下發(fā)行了法國十幾個城市，當時的院線策略還是以華人社群為主，因為《流浪地球2》會在電視臺、流媒體和DVD市場進行本地化。“這次《封神第一部》我們希望可以有一些突破，在院線層面大膽嘗試了兩天特殊放映的形式。到目前為止，這是全法唯一一部只在周末上映的電影，還正好趕上春節(jié)。相信作為一個破局者，不僅是在內容上，也是在發(fā)行模式上，我們總會找到創(chuàng)新的突破點?！?/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