狠狠躁夜夜躁人人爽超碰97香蕉|色婷婷日日躁夜夜躁|亚洲一区欧美一区在线播|久久久久久性高|伊人久久大香线蕉亚洲

歡迎來到同城快修-附近家電維修、家電清洗、家電安裝服務平臺

24小時家電維修熱線:

400—1558638

當前位置:主頁 > 空調 > 維修資訊 >

深圳多田油煙機維修(多田牌抽油煙機 拆洗)

發布日期:2022-11-25 18:11:23 瀏覽:
深圳多田油煙機維修(多田牌抽油煙機 拆洗)

前沿拓展:


旮旯村是個有五百戶人家的大自然村,人多自然“鬼”亦多了起來。從村東排到村東光活著的“鬼”的就有十幾個,這還不包括被閻王一筆勾銷了的被后人津津樂道的五六個“鬼”。其實這“鬼”村村戶戶都有,只時旮旯村的“鬼”多了些,出名了些。

這些“鬼”并不惡,只是有時惹人討厭而已。因為這些“鬼”只是賭鬼、煙鬼、酒鬼而已。

大頭是公認的酒鬼,早上床上一睜眼,酒瓶開了蓋,晚上床上閉著眼,酒瓶還沒蓋上。用村里人的話,就是“雞叫吃到鬼叫”。整天醉眼熏熏,酒氣沖天,跌跌撞撞,酒話連篇。

大頭家能叫出名的祖宗一半酒仙一半酒鬼,稱酒仙的大多是舞文弄墨曾有一官半職的光祖耀祖之人,其余的便和泥腿子大頭一樣,統稱“酒鬼”。

大頭的父親也是當時赫赫有名的酒葫蘆,當大頭吚呀學語時,父親就筷子頭蘸酒讓懷里的兒子享受人間瓊槳了。這經歷大頭當然蒙懵已忘,他只依稀記得從小的時候就愛聞酒香。有一次忍不住對瓶中液體的好奇,爬上長臺拿起父親喝剩的小半瓶酒似喝汽水似偷偷咕了一大口。那液體像一條滾滿朝天辣椒粉的蛇,從嘴里往胃里一路直竄下去。大頭仿佛不懂水性的北方孩子跟著南方水鄉孩子一個猛扎跳進深水河一樣,頓時緊張得渾身起了雞皮圪塔,眼浬鼻涕如黃梅天里的泉水噴薄而出。正當大頭驚魂未定時,突然辣味瞬間消失,胃里一陣泉涌,一個夾著酒香的嗝奪口而出,那個爽啊,簡直妙不可言。大頭猶如經歷了短暫的閃電雷鳴暴風驟雨后,看到雨后天晴后藍天劃出了一道美麗彩虹的歷程。

被大頭差點摔脫的酒瓶又被緊緊抱住,只是他吸取了教訓,知道慢慢地一小口一小口往肚里淌……

日落西山,炊煙四起時,收工回家的母親看不見大頭蹤影,急得到處呼兒喚名,父親不見酒瓶,失了魂似翻箱倒柜亂找。

后來,兒子和酒都找到了,吃醉酒的大頭正酣睡在床上呢。大頭偷酒喝醉成了村里人茶余飯后的 笑談,小小年紀就一醉成名。不費吹灰之力得到了常人飲了一輩子酒也得不到的綽號——酒鬼。

大頭總感諸事不順,唯有端起酒杯才解百愁。老婆見他落座生根,唯酒灌溉,免不了總要嗔怪埋怨幾句。大頭醉眼一瞪,借酒發力,揪著妻子的頭發把她摁塞到了臺底下。

一對雙胞胎兒子驚恐萬分,躲在房里盯著這幕。驚恐的眼神化作一團憤怒的火焰,小拳頭抓得緊緊,牙齒咬得格格直響。

妻子早已習以為然,麻木地不掙扎不反抗,就似一株被人遺忘的向日葵,在寒冬中任憑風雪撕裂。

一天,大頭正喝著悶酒,有人通知他,獨居的父親到鎮上喝酒,醉倒在半路上不省人事,被村上人發現抬上拖拉機送回了家。

大頭父親醉了兩天兩夜,終于一口氣緩了口來。面色焦黃的他依稀記得自己在鎮上偶遇了一位多年未見的老友,于是一把拉他到小吃店,點了幾個小菜,便推盞換杯酣暢淋漓地喝了起來。酒醉后天寒地凍躺在路邊寒氣侵肌,咳嗽了幾天便成了肺炎,高溫發熱數日吊針無效,肺功能日益衰竭便奄奄一息了。

大頭見父親大限將至,囊中羞澀的他為迫在眉睫的殯葬費急得手足無措。父親見他魂不附體地在自己床頭亂轉,長長地嘆了口大氣。他摸索地從枕頭底下掏出一個紅塑料袋折疊的包,顫抖抖地遞給大頭,嗓音低沉嘶啞地道:“這是你母親走前交給我的,她一世放心不下我這個酒鬼,省吃勤用幫我聚了棺材本錢。要是你爭氣混得好,這應是留給你們的發財錢,可看你這……唉!”

大頭見包眼睛一亮,忙搶奪似接過包。

大頭父親微微閉上眼又連連搖了搖頭,輕輕嘆了口氣。歇了一會兒,他突然從被窩里拗起,對大頭說道:“兒呀!我臉上有個蚊子,手伸過來,幫你拍了。”

大頭心想:老頭子糊涂了,這三九寒冬哪來的蚊子?不過他還是伸過手在父親皺巴的臉上輕輕地抺了一下。

父親又道:“蚊子還在,再用力拍。”

大頭又用力拍了一下。

父親又道:“兒呀,你臉上怎么也有蚊子?我幫你拍掉了。”

大頭想:父親真糊涂了,我就孝順一下吧!于是把頭朝父親伸過了過去,突然一記響亮的“啪”聲,父親使命甩給大頭一個重重的耳光。

大頭摸著火辣辣的臉一愣,不知父親為什么這一生突然第一次打了他?打得這么突然,這么響亮,這么火辣……

大頭父親似乎這一巴掌耗盡了身上僅有的一點力氣,垂下手氣喘吁吁地道:“兒呀!我這一巴掌已打晚了,弄得你至今還犯渾。所以讓你打了我一巴掌,子不教父之過呀!兒呀!我這一巴掌再不打,恐怕你也要和我一樣,今后被你兒子打了。難道你沒見他們小小年紀就對你有仇恨的目光?兒呀!你老婆雖然賤如路邊草,可她心里明白著見他,她管不住你卻管好了你倆個兒子,他倆見酒就厭,慶幸酒鬼到你手里就結束了。兒呀!爬要爬高山,搏要搏好漢。在家整日欺老婆的男人不是好漢,是懦夫呀!”

大頭這才發現父親的用心良苦,眼浬奪眶而出。

大頭感覺這半世人生簡直是在醉生夢死中度過,一天清醒的時間只能照分鐘算。想想光陰悄無聲息從指間偷偷流過,碌碌無為窩窩囊囊的自己不知何時才有出頭之日?嘆了口大氣,擰開酒瓶又借酒燒愁起來。誰知一直以杯中之物為瓊漿的酒,今天頓感苦澀難咽,抿一口搖搖頭,賽如飲藥。

突然一股蔥花炒雞蛋的香味飄到鼻尖,原來是妻子破天荒默默為他添了下酒菜,她接著又拎起酒瓶為他酌滿了杯中酒。

大頭詫異,揉眼又捏眼,才知沒花還疼,真的太陽西邊出了。他扭頭打量著站在身后衣冠不正膽怯怯盯著自己的妻子,不知所然。

妻子被他火辣辣的眼神盯著不知所措起來,她惶恐地拉扯著拾舊而來的套在身上顯得肥大的外套衣角, 戰戰競競地解釋道:“孩子他爹,你整天灌酒象吃茶,我擔心呀!見你今天喝不下酒,我又擔心呀!看我這家雖然不如人家風光,可也少不了你這根中天柱呀!”

大頭從沒聽木訥的妻子講出過這樣暖心的話,心頭一熱,原來自己根本沒讓她有個講話的機會,平時只當她是一臺傳宗接代的機器而已。他又揉了揉眼睛,把妻子一把拉到跟前,像陌生人般仔細打量起來。

妻子以為又講錯了話,嚇得往后縮了幾步。

大頭見妻子對自己這般恐懼,后悔內疚之極,狠狠抽了自己一個耳光。

蒙懵的妻子拉著他褶皺的大手,懇求道:“孩子他爹,你有什么不順心的事就講出來吧!人家會笑話你,我總算是你的人,自己不會笑話自己的。”

大頭沒接妻子的話頭,把頭埋在臺上,紅著眼圈自言自語道:“我真渾!”

良晌,他抬頭端起酒杯,仰頸一干而盡,吩咐妻子道:“幫我拿被子,從今天起我要睡到老頭子房里去了。”

妻子一直緊繃著的臉終于放松,露出了一絲笑容,道:“我等你這句話好幾天了。”

寒冬里通紅的夕陽掛在西邊山頂,猶如熟透的柿子樹上的果子,說落就落了下去。

大頭在父親床邊簡單擱好床鋪后,屋里黑暗得就到了點燈時分。燈還是老式的積滿塵埃的白熾燈,一點昏黃的燈光從底部懶洋洋地散射了出來,房里陳舊的家具的投影變得猙獰可怕。

床上的父親痛苦地輕輕哼著,臉側在床外,一直默默注視著忙碌的兒子。他清楚記得大頭陪父母睡到十幾歲才肯分房分床獨睡,經常夜尿在床來個水漫金山。幾十年后的今天,兒子與其說又來陪房,不如說陪自己走完生命的最后一程。都說養子女為了養老送終,今天這渾小子還知道臨終盡孝,也多少值得欣慰了。

大頭收拾停當,移步到父親床前,輕聲道:“阿爹,你要喝茶撒尿就喊我一聲”。說到撒尿,大頭莫名心酸,自己小時候半夜小便喊叫父親拉燈,不知驚擾了他多少好覺。今天自己為父親拉燈,不知能拉幾次。

父親答非所問,有氣無力道:“兒呀!你幫我換盞大燈泡吧,我怕暗。”

大頭一拍腦袋,今天才發現父母親為了省點電費,而一直舍不得換了點了十多年的二十五支的白熾燈。忙倒了半杯開水端到父親跟前后,拔腿去小店買了盞大號節能燈。

房里頓時成了黎明的太陽,那節能燈緩緩地愈來愈亮,潔白的燈光把屋里照得亮如白晝。

父親慢慢睜開眼,他似乎多年沒見到兒子一般,把大頭從頭至腳打量了個遍。然而也許燈光過亮刺眼,他又安詳地瞇上了眼眶。

房里很亮卻很靜,大頭根本沒睡意,他呆呆地盯著父親蠟黃削瘦的臉思緒萬千,心亂如麻。

突然敲門聲響起,原來是妻子領著一對兒子上門來了。

大頭悶聲悶氣道:“半夜三更你們來干嗎?”

妻子沒埋怨,輕聲道:“我讓兒子看看爺爺。”

大頭父親聽到聲音,睜開眼露出了一絲微笑,聽著一聲聲喊,返光反照似坐起身子,大概急了些,便咳起了嗽。片刻,他停了停神安靜了下來,望著亮堂堂屋里的一家人,對大頭道:“兒呀!我走后這家要靠你和兒媳了。記住:女子無知便是德,你要善待你老婆呀!”

大頭使勁點著頭,燈光下的妻子一臉紅暈。

大頭老婆和倆兒圍在老人床前,張飛穿針——大眼瞪小眼,也講不出安慰的虛頭花面話,呆站了一會,講了幾句不痛不癢的廢話,便和老人告辭回了家。房里剎時又清靜了下來,只有老貓閃著藍寶石般的眼睛躲在一角驚恐地打量房里今天的異常。

屋外,冷清的月光下,雜亂的腳步聲越離越遠,只有遠處幾聲零亂的犬聲給村莊帶來一點生氣。

寒氣,削尖了頭從窗戶縫隙里拚命往房里鉆著,蓋在身上的被子就如皮夾克一樣中看不中用。

大頭幫父親沖了個熱水袋,用舊內衣包著塞到了父親冰涼的腳頭,又把被子掖好后,便和衣鉆到了冷冰冰的被窩里。今天酒喝得少,渾身提不起勁,打了幾個瞇上眼便迷迷糊糊起來。

緊閉的房門突然裹著一陣寒氣“吱呀”一聲被推開,一穿著嶄新衣服的婦人閃身進了房。

大頭一驚,脫口道:“阿娘,你怎么來了?”

夢游似的婦人沒理睬他,直奔父親床頭,掀被拖著他就要走。

大頭一骨碌滾下床,關上房門,用身子堵住門,不讓倆人出門。

婦人一雙眼睛發著幽藍的冷光,似乎聽到她在說:“我的兒子呀!哪頭都為你阿爹準備好了,你記住上墳時覅忘帶上一瓶酒給你阿爹。還有我的兒子呀!酒能壯膽,千萬別戒得干干凈凈呀!”

婦人把大頭輕輕一推,挾著昏睡中的父親消遁無影了。

大頭大吃一驚,睜開眼,原來是一場夢。

他心臟乓乓直跳,見床上的父親還在被窩里,只是瘦弱得被子幾乎看不出弧度了。母親還慈祥地望著他,不過她是掛在墻上的一張黑白照片。

大頭正心有余悸著,“我不去!我不去!”一聽父親又突然夢囈般喊叫起來,回想著剛才的夢境頭皮都發麻了,似根根頭發都豎了起來。他此時此刻多么想找到一瓶酒,猛嘟幾口。

他小心翼翼爬下床,躡手躡腳推開房門到堂前一番尋找,居然找到一瓶未開封的白酒,迫不及待打開連連灌了幾大口。一股熱流從每根血管里冉冉升起,再匯集到心窩里又直涌到腦頂,那緊繃的頭皮剎時如迎春花般舒展了起來。他又連嘟了幾口,才拎著酒瓶回到房里。掩房門時總感到冥冥之中母親真的在拖著父親走,愣不住又嘟了幾口酒,又把門關得死死的。他朝母親照片雙手作揖默默禱告著:“老媽,老媽,千萬別嚇我!”他又索性把母親的照片取下,塞進了抽屜。

做完這一切剛想鉆進被窩,突然父親嘶啞著嗓子又喊了起來:“大頭兒子呀!幫我把你阿娘的照片拿給我望望,剛才她望我來了。”

大頭以為父親又是夢話,頭縮進被窩沒理會。“你阿娘的照片怎么不見了!”誰知父親又喊了起來。他探頭一瞅,父親摳陷的眼睛正睜得銅鈴似的盯著掛照片處的墻。

“真的見鬼了!”大頭只好翻身下床把照片取出遞到了父親枯槁的雙手。

父親聞到了大頭身上的酒香,神秘一笑,對著照片說道:“老太婆呀!我和兒子再喝一次酒就跟你走,啊!”他騰出右手伸到大頭面前,低語道:“酒呢?”

大頭心一顫,找了兩個空酒杯,各斟得滿滿的,恭恭敬敬遞了一杯父親。父親顫顫巍巍接過酒,一囗倒進了嘴里,他巴咂著,嘴角飛翹著。

大頭眼睛一潤,刺眼的燈光成了七色彩虹,他學著父親的樣子,一干而盡。

父親喊了聲:“好酒”手一松,酒杯摔得粉碎,母親的照片不偏不倚合在了父親的胸口。

一聲男人痛徹心扉的嚎啕大哭聲打破了剛寧靜下來的村莊,大頭搖著父親的身軀淚流滿臉。

鄰居們聞聲追了過來,聞著滿屋酒氣,望著一地摔破的酒瓶和杯子都搖起了頭,“唉!這對父子真是酒鬼!”

父親撒手人寰后,大頭哭得昏天黑地,租來的潔白孝服在地上滾得黑不溜秋。想想自己混得勉強全家填飽肚子,沒有贍養過父母一天,倒頭來還是用父母積攢的錢送走了他們自己。越想越傷心內疚,一路扶棺時仍嘶啞著喉嚨哭得眼浬鼻涕一塌糟。妻子和倆兒子見狀也跟著齊聲一路“合唱”。

圍觀的村上人都被感動了,都說老酒鬼死可暝目了,活著沒享到福,死了子孫們還真孝,風風光光為他辦了白事。

都說人死如燈滅,一了而百了。父親走了一星期,大頭還覺得父母的音容笑貌就在眼前。望著父母曾居住的矮小殘破的老屋,如今空蕩蕩掛著鐵鎖,任鼠蛇在蛛絲和積塵中穿行,莫名的一陣陣酸楚。“唉!今后只能和父母親在夢中相會了。”大頭把父母的遺像端端正正掛到了自己堂前,深深鞠了一躬。

妻子見了,忙放下手中雜活,把正在屋外玩耍的兒子一手一個急急忙忙拉進屋,學著大頭的樣子也恭恭敬敬鞠了一躬。

中午,妻子炒了幾個小菜,倒了一杯酒,對大頭溫存道:“看你這陣子魂不在身上似的,人直瘦下去,這樣下去身子跨了怎么辦?還是弄口小酒杠杠精神吧!”

大頭心頭又一熱,原來父母不在了妻子成了最體貼他的人了。他露出對妻子少有的溫和,滿臉愧色道:“你不怕我喝了酒再發酒瘋?”

妻子面無表情說:“父母不在了,你總該有個大人的樣子了吧!怎么還會像以前那樣渾呢?”

大頭埋下頭,耳畔回響著父親語重心長的話:“爬要爬高山,搏要搏好漢”。望著眼前曾被自己凌侮的羸弱妻子仍小鳥依人般對自己不離不棄,動了隱惻之心。他又拿了一個酒杯,倒了小半杯白酒,把莫名其妙的妻子拉到臺前坐下,他想用最溫存的聲音請妻子坐下陪他喝酒聊天,可從嘴里發出的口氣仍硬得似命令似的。他明白自己一時還放不下大丈夫主義的臭架子,便啞然一笑又輕聲補充了一句:“今天,今天陪我喝一口酒吧!”

妻子像翻身得解放脫了桎梏的農奴,綻開了久違的幸福笑容。她高高舉起酒杯,羞澀地和丈夫的酒杯輕輕一碰,笑嘻嘻地抿了一口,皺著眉喊道:“這么辣,我不吃了,不吃了!”

大頭呵呵一笑,開玩笑道:“我也是沒寶門喝的呀!”

一向不善言辭的女人第一次高著嗓門回了大頭一句:“你可以不吃呀,沒誰哭著喊著逼你吃!”故意沉著臉的妻子嚷完后又呲牙一笑。

大頭一愣,發現一直唯唯諾諾的妻子挺起了胸撒嬌原來也十分可愛。

正當大頭感到夫妻從沒有過的溫馨時,門外笑呵呵地閃進一個不速之客。

“喔喲喲!村主任怎么來了,快坐下弄口酒。”大頭見了忙不迭地放下酒杯起身招呼道。

村主任笑嘻嘻地搭著大頭肩把他摁著坐了下來,沒接大頭遞的煙,反而遞給了他一支中華。

大頭受寵若驚地點上,陪著笑道:“領導無事不登三寶殿,找我有什么事吧!”

村主任沒坐下,站著道:“找你也沒什么大事,本來前幾天就要找你商量,正遇你家里出了大事便擔擱了。這次村委要為村民做公益事業,做一條機埂路,正好從你田里穿過。所以,所以和你招呼一下,大概要用了兩分多田。當然,村里會補償你青苗費的,原來是伍佰元一畝,這次你和還有幾家人一樣二千元一畝。”

大頭“哦”了一聲,沒吱聲。

村主任說完,打了個哈哈稱還有事忙告辭了。

村主任前腳一走,妻子提醒道:“我聽說人家辦駕校征地一萬元一畝呢?”

大頭若有所思地“哦”了一聲,又喝了一口酒,回道:“反正還要量地簽合同,到時再講吧!”

村里做路的消息如長了翅膀似馬上家喻戶曉了,村民們一邊念著村委貼在十字巷口的征地通告,一邊嘰嘰喳喳地議論著。

大頭剛清靜了一點的心情又被征地攪亂了,一煩躁便又多喝了一杯。妻子破天荒奪走了他手中酒杯,他感到很掃興,忽忙吃了幾口飯蓋蓋酒后,便叼支煙歪著身子,跌跌撞撞聞聲到巷上聽熱鬧去了。

大家見大頭噴著酒氣來了,便七嘴八舌打趣起他來。

“大頭這下要發財了,征用的地最多呢?去年我家做機埂路用了的田村里才給伍佰元一畝。”

“發什么財?別處早一萬多元一畝了!”

“人家是政府征用,村里是公益征用,性質不同呀!何況種田沒出息,還要三上交。”

“什么同不同?用的不都是私人承包田?”

“田是國家的,我們只有承包權,國家要用你的田我們也沒辦法”

“我們人也是國家的,明天讓你當兵去不去?”

“我七老八折了,鬼要我去當兵呢?”

大頭擠進打了雞血針似激動興奮的人群里,湊到通告前一瞅,發現這條路從他大田里直通而過,占的地他家最多,硬生生地把整塊田一分為二了。大頭感覺哪里不對勁,一時沒理出個甲乙丙丁的頭緒,只能傻呵呵地湊著熱鬧。

大頭在巷頭兜了一圈,在嘰嘰喳喳聲中也沒搞清個土地征用費的所以然 。于是回家推輛到處都響就是鈴不響的自行車,直奔鎮上的“四方”茶館。

鎮上茶館有好幾家,真正喝茶談古說今的只有四方老茶館,其它的實際上徒有虛名,全成了搓麻將打撲克的賭館。

四方茶館不像有的新茶館一樣躲在暗處,見不得陽光。它就佇立在老街曾經最繁華的地段,只不過鎮上有了新街大規模的建設后,老街就如清朝未年的秀才太監,慢慢淡出了人們的視眼。

大頭小時候就經常爬上父親的肩上街進這茶館,頭腦里許多故事老道就是從這里聽來的。所以雖然幾十年過去了,但對茶館亙古不變的固樸擺設仍感格外親切。

都說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四方茶館送走了一批又一批茶客,留下了一個又一個故事。

茶館門口早已零亂地停滿了喝茶人的三輪車,大頭找了個空隙歇好自行車,便掀開厚厚的麻布做的門簾,風塵仆仆地鉆進了熱氣騰騰熙熙攘攘的茶館。

大頭是熟客,和茶館老板娘打了個招呼便揀了個空位坐了下來。老板娘雖姿色不如阿慶嫂,可一雙會講話的眼睛接人待客毫不遜色。

大頭今天迎著寒冷的西北風跑到茶館,可不是為了喝上一口熱茶或發表長篇大論,而是要洗耳恭聽一些關于征用土地費的消息。

果然有人正討論著駕校征用土地的事,閉塞的江南小鎮泥腿子第一次聽說自己承包的田可以賣錢。廢棄的山坡荒地可以賣到讓人羨慕不已的一萬元一畝。而且聽說照上頭政策要一萬三千捌佰元一畝,被征地的農戶還正在和鎮政府為著征用費在爭著,幾個人吵鬧著要去北京上訪。

大頭聚精會神聽著,熱血沸騰起來。照這標準村里做路該付他兩千多元土地補償款。又有人提醒他,如果是基本農田任何人不允許隨意毀壞改變性質。大頭還聽到一個更令人振奮的消息,假如辦廠征用土地還要按排被征地農戶的勞力進廠工作。

原來只聽說眾人一條心黃土變黃金,現在這黑土里也能刨出烏金呀!大頭回家路上心里盤算著如何與村主任談判,破舊的自行車被踏得迎風得飛奔起來。

妻子見回到家的大頭臉凍得紫黑卻仍滿臉春風,打趣道:“急忙回家屙金子啦?這么眉開眼笑著。”

大頭搓著手跺著腳把大門一關,沒跟話,喊道:“快去小吃店切幾元豬頭肉,今天高興,夜晚要喝口小酒了。”

妻子伸手接過大頭從袋里掏出的一張褶巴巴的伍元幣,招呼大雙奔村上小吃店去了。

“什么高興事呀?”妻問。

“我上鎮上打聽過了,一畝田至少要一萬元!”大頭神密兮兮回道。

妻掰著手指眨著眼睛算了好幾遍歡呼雀躍地喊了起來:“我家做路的田要二十多個一百元呀!去和主任講講,快用我家的田。”

大頭被妻子傻乎乎的樣子逗樂了,他苦笑一聲道:“八字還沒一撇呢?千萬別家里點燈外面亮,到處亂講!”

妻一下捂住自己的癟嘴,使命地點了點頭。

冬天的夜又冷又長,大頭甕頭甕腦在被窩里做了一夜的夢。她夢見和村主任吵了起來,又夢見村主任一生氣不征用自己的田了。他索性披衣坐在床上,點了支煙考慮著如何和村主任周旋而達到自己的目標。房里煙霧裊裊,墻上掛鐘不緊不慢“滴答,滴答”走著。

第二天早上,大頭到菜場買點肉和豆腐幫父親做頭七,正好遇到村主任也買菜。

主任說:“今天上午我派人去把田地量了,順便把合同簽了錢付了。你有空嗎?”

大頭撓撓頭,把夜里早想好的話脫口吐了出來:“主任,我今天忙幫父親做頭七呢。量地我抽空去一下,其它晚一步好嗎?”

村主任又吩咐道:“量田前別喝酒,省得昏頭昏腦拎不清。”說完樂呵呵走了。

規劃的路從大頭田里一穿而過,看著綠油油的一片小麥將要被毀了,好好的田將要被分成兩塊,大頭心里不是滋味。量田的村干部有意把皮尺拉得松松的讓大頭看著,多占了幾厘田的便宜。田一量好算到二分三里后,大頭怕村干部讓他立即簽字拿錢,趕緊打了個招呼腳底抹油溜回了家。

父親的頭七在蠟燭香火中急匆匆做完,臺上現成的幾碗菜回鍋里熱了一下又成了下酒菜。

大頭邊喝著酒邊猜想著另外幾家人可能傻乎乎地簽合同,又想起自己的緩兵計,不由得得意地笑出了聲。心情一好,哼著《空城計》,又多飲了一杯。誰知興意正濃時,突然村主任和幾個村干部拿著合同和錢追上了門。

村主任扇了扇裊裊香火的煙開門見山道:“大頭,做路的事村里要盡快上馬。要致富,先修路呀!你忙,村里上門和你簽約。”

“哦,其他人家簽字拿錢嗎?”大頭一愣。

村主任:“你的田最多,人家用了點角落邊皮,都等你簽字呢?”

“村看村,戶看戶,社員看的是黨支部。你們叁字看成了參字,都看我這個灑葫蘆干嗎?”大頭抿了口酒皮笑肉不笑地嘻皮笑臉道。

大頭見村主任臉沉了下來,止住笑又問道:“據說駕校征用荒地都一萬元一畝,我這基本農田二千元一畝太少了吧!”他把基本農田四字一字一頓吐了出來。

村主任道:“人家是商業行為,我們是公益行為,有所區別呀!”

“哦!哪路怎么就走我田里過?你讓別人去公益好了。”大頭發了一圈煙,神色凝重了些。

村主任接過煙點上,臉上又堆滿笑,道:“俗話說,壽要長,路要短,這路從你田里過最省田呀!”

“省了人家的,沒省我的田呀,老話講,虧眾不虧一,村里怎么就虧我一個人呢?”大頭又抿了一大口酒,把杯子重重一擱,酒灑到了臺上。

村主任晴轉多云了:“沒虧你呀!不是給你錢嗎?何況你有五六畝田,少一分二分有何要緊?”

“人家嫁囡囡彩禮還年年漲不少,村里用田加了這幾元太少了吧?”大頭壓住火氣,盡量笑著道。

村主任連吐了幾口煙,悠悠地說道:“你真會亂扯,人和田可以同日而語嗎?”

“當然不同,女大不中留,沒彩禮早晚還要嫁出去,我的田倒好種萬萬年。”大頭油腔滑調道。

大頭妻子見村主任臉紅一陣白一陣,罵丈夫道:“吃了燒水又瞎講話了。”又討好地朝村主任笑著道:“難道村主任會虧待我家這種窮人家?”

村主任被大頭噴得語塞了,藐了大頭半天,嘿嘿一笑:“那講了半天,你嫌錢少不同意哦!”

大頭鼻孔里哼了一聲,指著門口鄰居的小雜屋對村主任陰陽怪氣地說:“這小房子還擋著我的出路,弄得親戚家上門來汽車開不進。沒辦法呀,人家房子幾十年就有了,給再多錢就是不肯讓。”

村主任呵呵一笑,掏支香煙遞給大頭,道:“你家早晚進城買房子,這鄉下的地早晚一分不值。俗話說萬里長城今猶在,不見當年秦始皇,這地百年后又不能帶走!”

大頭接過煙跟著笑了起來:“靠主任金口哦,我家地獄門里的人不知猴年馬月才買得起房進得了城哦。”

村主任遲疑了一下,又道:“沒時間和你嚼白趣了,快簽字拿錢!”

“我規規矩矩講話呢!”大頭板著臉道:“主任,不是我講酒話,你還是先把別人的簽了再找我吧!”

村主任不再多話,朝身邊兩個工作人員使了個眼色,拔腿就走了。

村主任等人氣呼呼拍拍屁股剛走,大頭妻子心猛一糾,愁云布滿了臉。她輕輕踢了大頭的腳,嘴朝門外尖了尖,輕聲道:“你會不會又把人得罪了。”

大頭往酒杯里酌滿,胸有成竹地自言自語道:“想不到今天太陽從我門前過,他們要朝我講好話了!”

妻子有幾分膽怯,她把菜碗往丈夫面前推移一下,忐忑不安道:“就怕手臂拗不過大腿哦!”

大頭信心十足道:“騎驢看唱本——走著瞧,我的田地我作不了主?”

妻子從沒見過見人矮三分的丈夫如此挺起了佝僂的身體,一直以為他就是自卑的酒鬼熊樣,原來丈夫的酒味里也有男人味呀?她想起了當年風靡一時的電視劇《霍元甲》的片頭曲,感覺丈夫原來就是一只已醒了的睡獅。

大頭沒肯簽字的事馬上傳遍了村頭巷尾,真是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不知誰把大頭上茶館打聽到的事都敲鑼似抖了出來。被做路規劃用田的人放出空氣:“沒一萬一畝勉談。”這好比鄰村姑娘出嫁要三萬彩禮,給你囡囡八千一萬怎能心甘?貼在墻上征地做路的紅紙通告不知被誰偷偷撕了半張,剩下的在風中隨風飄揚,吹得直抖,沒幾天也直上九霄無影無蹤了。

大頭見自己到茶館打聽的事被傳了出來,心里如有十五只吊桶七上八下起來。他竊竊暗喜,慶幸大家和他站到一邊了,人多力量大啊!他又暗暗擔心,村主任這筆債要算到自己頭上。

村主任領著人轉了幾天還沒簽到一份合同,都笑嘻嘻地托辭等別人簽了自己一定簽。村主任想起那天大頭的得意勁,心里罵道:“真是小人得志,拾到雞毛當令箭了。”于是做路的事不再有人提起,北風肆虐的巷上重歸寂靜,“吱吱喳喳”的“田雞”又冬眠了。

一晃又到小麥施越冬肥的時候了,賣化肥的拖了一車尿素碳銨在村上沿途叫賣著。

大頭湊上前想買兩袋外國進口尿素,只是價格比國產高了許多,心里猶豫不決著。他讀書念過化學,他弄不明白為什么同是CO(NH2) 2,含氮量都一樣,為什么就是進口的好,難道真的外國人的月亮比中國人的圓?思來思去沒想明白。最終還是隨大家買了兩袋俄羅斯尿素,他相信老外不會坑自己。只是有點心疼錢,他細算算辛辛苦苦種一季小麥,除了成本賺不了多少錢。小麥不漲價,農藥化肥卻漲得一天一個眼。不種吧,田荒著長滿雜草下季不好翻田,還肯定要被別人背后指指點點罵懶,種吧,弄不好搓搓手空忙一場。

據天氣預報,將有小到中雪,望著灰蒙蒙的天,大頭打算趕緊把化肥施到田里。

出了村,就是一片田野,一群野鴿子在麥田里穿梭覓食。入了冬,路邊的野草都枯黃凋零,光禿禿的樹木如捉奸在床的光溜溜漢子,可憐兮兮地在風中任風撕吹。

大頭到田頭剛把化肥從自行車后架上拿下,村主任領著幾個穿著整齊的白凈陌生男子正好也轉到這里。

大頭以為村主任又要與自己套近乎發支煙,咧嘴朝主任笑著。

誰知村主任把他當作空氣和隱身人,路過時正眼都不瞧不一眼,只顧朝田里指指點點和身邊的人交談什么。

大頭有點失落無趣,他抿上嘴又不甘心,于是追上村主任,大聲喊了一聲:“主任,我的田還做路不?化肥還要狂不?”

村主任扭過頭,終于發現身后還有一個大活人在喊話,他冷笑一聲道:“你的地盤你作主,問我有什么用?”

大頭聽了心里一怔,呆立在北風呼嘯的田頭,半天還沒搭出村主任講話的味。

天氣預報比十月懷胎一朝分娩的時間還準,如約而止的雪飄飄揚揚起來,被風裹著打在窗戶玻璃上,如飛蟲撲燈般“啪啪”響了一夜。

天已放亮,到處銀裝素裹。今年第一場雪下得有點早,大頭有點莫名興奮。倆兒子都住宿在學校念職高,所以夫妻倆不用起早。被窩焐到半上午,妻子才起床燒早飯,自己簡單吃了一口,又端給床上看電視的大頭一碗。

大頭見到落雨落雪天氣總會有一種的興奮,這種感覺來自他幼小的時候,因為雨雪天父母都會歇工在家陪他玩耍,而且有時會炒一碗蠶豆或黃豆瓜子,有吃有玩,真是最美好溫馨的少年時光。

光陰似箭,兒時的事還歷歷在目,自己卻到了不惑之年。

倆兒子倒是種田的料,長得人高馬大,只是不僅成績總是經常拖班級后腿,而且還偷偷在校談戀愛。大頭一邊為他倆的青春躁動而擔憂,一邊又為畢業后的去處擔心。

都說“當兵后悔一時,不當兵后悔一世。”部隊確實是鍛煉人的大熔爐,大課堂。大頭心想,不管三七二十一,等高中畢業了先送進部隊再講。船不知港人不知路,即使混不出名堂見見世面也好。再想想自己有個數的同學里混得風生水起的,倒是在學校經常被老師打罵的差等生。大頭這樣自我安慰了一番,對兒子的憂慮頓時煙消云散了。于是他又想到了征田做路的事,回想著田頭村主任詭異的神情,他弄不清主任葫蘆里賣的什么藥了。心里越想越煩,被窩里也呆不定心了,索性穿衣下床,想找村民小組長上門弄口小酒。正想打電話邀約,村民李正踏雪敲門進來了。

李正在村上還屬于文化人,肚里有貨喜歡講點歷史典故,一手好字喜歡幫人請寫寫請貼對聯。

貴客登門,大頭自然十分高興,只是無事不登三寶殿,不知李正突然上門到底為了何事?見李正滿面堆笑,心便定了下來。

“大頭,今天村里開村小組長和村民代表大會,聽說這次做路征田真的按一萬元一畝了。大家還要謝謝你呢!村里這幾個人把文件往辦公桌里一鎖,揣著明白裝糊涂呀!”李正跺了跺鞋上的雪花,站著沒坐下,心花怒放道。

大頭一聽,以為李正開玩笑,可看他一如既往的一本正經便相信了,心中竊喜,面上卻裝出不以為然的樣子道:“聽說照征地政策要一萬幾千元一畝呢?村里擠牙膏似出一萬也不多哇!”

李正“呵呵”一笑:“這次村里做路光土地征用就要五六萬元,也不容易,筑起還要澆上水泥,工程不小呀!”

大頭一聽,糊涂了,問:“村里做機耕路改道不是只用了幾分畝嗎?”

“擴展了,順便和環村路聯接起位,一步到位。大頭呀,這次你總要支持村里工作了,別為了自己而影響大家啊!”

大頭心里盤算著,這樣一來,自己又好多賣掉點田了,省得忙里忙外,累死累活田里掙不到錢還要“三上交”。聽李正一說,忙敬煙點頭附和道:“這次一定顧全大局!”

李正又東拉西扯了幾句便告辭了,李正一走,大頭疑惑起來了:這消息李正怎么早知道了?他今上門是黃婆照應武大郎還是脫褲子放屁多此一舉?他想極早證實這件事,便吩咐妻子煮了半只咸雞,切了些咸肉做幾個菜,他更有必要請村組長吃這頓酒。

眨眼到了午飯時分,大頭見巷上有幾個村里開會老代表撐傘回了家,料想村里已散會,便操起電話打給了村組長王山。 誰知平時一喊就到的王山推卻感冒,不過來喝酒了。大頭望著熱氣騰騰的廚房頓時泄了氣。他想打聽一下征地的詳細情況,王山說了句“到時會張榜公布的”便掛了電話。

“媽的,什么情況呀?今天形勢好像很異常呀!”大頭尋思著不由自主又拎起了酒瓶……

雪落落停停下了整整兩天,到巷上積滿了沒腳背雪時,天才止雪放晴。白色覆蓋的世界處處明晃晃的刺眼,寂靜的村里開始熱鬧起來,屋里窩厭煩了的人們忙三三兩兩陸續走出屋,到避風向陽處曬太陽侃大山。

大頭的妻子套著外套像北極熊似也鉆到人群里湊著鬧熱,這幾天她心情不錯,一萬元一畝田征用費肯定會給她家多了不少收入。今年過年全家可以多添幾件新衣服,自己也要上城買件合身的羽絨衫,拾別人的舊衣服穿在身上不合身還別扭。

大頭到巷上轉悠了幾次,沒發現公告貼到墻上,便掃興地回家又喝起了酒。反正做路是鐵板上釘釘的事,一萬元一畝也是煮爛的鴨子跑不掉了。只是這次修路擴展不知該又用了他家多少面積?

在江南下雪是件浪漫的事,這是唯一不是紅色卻讓人感到喜慶的事。場園上開始有大人陪著小孩呼著熱氣樂呵呵地堆雪人,堆雪人的水平大都不高,但比印象派雕刻家的作品讓人易懂,無論堆的雪人奇丑無比,或有眼晴少耳朵,路人都知道這叫雪人人。

大頭皺著眉卻高興不起來,老師打電話讓他有空去學校一趟,他知道肯定兇多吉少。因為學期結束領獎狀不要家長去幫子女抬。大頭想,兒子肯定又犯錯了,但不是天塌下來的殺頭之罪,去學校也不是一趟兩趟了,再“空手”見老師似乎有點難為情,可這大雪封山的能有一把米填肚就不錯了,實在想不出家里還有什么東西能拿出手。等拿到征地費買點禮品再去,于是,干脆回老師說大雪封路,冰雪消融后一定去。

其實大頭的心思還在做路征田上,他遇到過村組長一次,這婊子目光閃爍,沒說一句有用的話,腳下穿著溜冰鞋似一轉眼溜走了。那個李正的老婆也迎面撞到了一次,這婆娘對自己似笑非笑,就像這鬼天氣陰不陰陽不陽,明明路上一樣的冰,南邊向陽處在融化,北邊背陰處卻越凍越厚。

公告終于十月懷胎出生了,只是比預產期長了幾天。這次踮著腳圍觀的人比上次多了幾圈,大多數人臉上蕩漾著買彩票已中獎般的喜悅。

大頭聞后三步并作兩步擠進了人群,這次公告比上次的大了不少,旁邊還附著一張道路建設規劃圖。征用土地名單是照征用面積由多而少排列的,第一個就是李正,被征0.6畝田。大頭心里一怔,忙從上至下尋找自己的名字,原來自己排在最后一個,被征用0.03畝田。大頭頭一暈,差點一個趔趄,鎮靜一會裝著心平氣和,“呵呵”一聲,扭轉屁股回了家。

妻子見大頭一會功夫就像蔫了的菜葉氣呼呼回了家,便知這公告壞了事,也便像犯了錯的學生垂頭喪氣地默默無語地立在大頭身旁。

半刻,大頭兩眼冒火,抬頭朝妻子突然吼道:“癡不癡呆不呆站著干嘛?幫老子炒幾個搭酒菜。婊子養的,你們厲害著呢!”

妻子知道丈夫心情壞透了,忙順從地走進廚房。大雪連下了幾天,家里青菜葉子也不見一張,轉了幾個轱轆,實在沒法,縮手縮腳搬開鹽菜缸上的石塊,拉出一把冷凍凍的濕淋淋的腌菜。

大頭就著炒鹽菜 喝著苦燒酒,妻子多放了幾個朝天辣椒,把大頭吃得張嘴呵氣,額頭沁汗。他回想征地前后的大小事情,感覺自己做對了什么,又做錯了什么,怎么最后還真是胳膊拗過大腿卻折了胳膊。這路是村里規劃村民代表同意的,這次自己再反對幾乎沒有理由,只是只用自己區區的三里田,總讓人有一種煮熟的鴨子飛到別人鍋里的別扭感覺。

大頭一生悶氣又多喝了兩杯,只喝得汗水淋淋,淚水漣漣。

妻子望著丈夫久違的酗酒又來了,膽怯地問:“怎么哭啦?”

大頭把鼻涕一哼一甩,哭絲啦嗚道:“我想到死鬼娘老子了,想想這一生一世只有他倆待我最好!這社會騙子真多,騙到老子頭上來了!”

妻子兔死狐悲,差點也眼淚不由自主流下來。他知道丈夫受了說不出的委屈,可自己也有點委屈,明明待丈夫全心全意,卻在他心里還是阿公阿婆最好。 當然這想法只能埋在肚里,現在一吐豈不火上加油,弄不好又要被大頭手臂勒勒收拾一頓,這個眼前虧絕對吃不得。望著丈夫痛苦的樣子尋思著要安慰一番,可絞盡腦汁沒想到用什么話安慰,憋了半天終于嘣出了句:“哭,哭什么!死人哭哭又不會活過來。田這次用得少,田又沒死了,說不定今后更值錢!”

大頭被妻子一懟,止住了哭,一想妻子說得對呀。他把酒杯里剩下的半杯仰頸一口干了,把鹽菜碗一推道:“不喝了,收攤,隨他們發財去吧!”

第二天,村主任通知大頭,等雪煬化后要丈量做路面積。

大頭冷笑一聲,道:“不是說壽要長,路要短的嗎?”

村主任沉著臉回道:“原來規劃路是短了,可目光也短了。這次由鎮里直接幫著規劃建路,這可是大手筆呀!另外,我們接到文件,你用地征用費也心想事成了。”

大頭知道人家在笑話他,可也只能硬著頭皮受了。

主任臨跨出門時又加了一句:“圖紙早設計好了,面積不會相差一絲一亳的。量地只是過場而已,李正幾家簽了協議錢都領了。至于你大頭,村里要按章辦事,這是看得起你呀!”

大頭一聽如吞了蒼蠅般反胃難受,訕笑著送鬼神般關上了大門。

落雪不冷煬雪冷,大頭這幾天不想出門見人,窩在家里捧著酒杯哀聲嘆氣。

妻子怕歷史重現,惹不起卻躲得起,飯碗一收就出門竄人家去了。今天她聽到巷上有人講著順口流:“大頭大頭,跑在前頭,吃的拳頭,分的零頭。”不知什么意思,忙一路小跑奔回家告訴了大頭。

大頭一聽,一怒而起,一巴掌把酒杯拍得從臺上跳了起來:“媽的!真不日他娘就不認我這個老子!老子要B上屙堆屎,大家日不成!”

江山易移,本性難改,大頭一酗酒又變得像斗紅了眼的公牛,像村上人一夜之間都突然欠了他債似的,讓他沉著臉不想和任何一個人搭話。

雪煬了幾天,陽光下的屋檐總在滴水,讓人總懷疑誰家的太陽能熱水器上滿了水忘記關上閥門。

征田的事讓大頭的希望成了泡影,他不得不又開始希望學校里的兒子至少不能讓他失望。見路上積雪不多,地上拔了點本準備過年吃的大蒜擇好洗凈,就進城到學校見老師去了。

門衛見大頭凍得通紅的手拎著一把大蒜在校門口探頭探腦,把暖烘烘的空調室門打開一條縫,伸出頭好奇地把朝自己獻媚地笑著的大頭上下打量一番,冷冷吐了一句:“這是學校。”

大頭跺了跺腳,搓了捂手,仍笑著道:“知道是學校,我來過兩次了。”

門衛有些厭煩道:“知道還來干什么?”說完把門關得死緊死緊的。

大頭不明白門衛為什么把自己堵在外面,他打量了自己沾滿泥巴的鞋子和匆忙進城忘記換掉的舊棉襖,才明白人家把自己當路人甲了。“媽的,真是狗眼看人低。”他心里罵罵咧咧著又把門衛室的玻璃拍得哐哐直響。

門衛惱火地打開門,瞪著眼吼道:“買了菜早點回家,在這里轉什么轉?”

大頭一股火氣莫名升起,嚷了起來:“誰是買菜的?我是送菜的!”大頭發現說漏了嘴,把大蒜用力往遠處一拋,吼道:“老子是你學校的潘老師打電話請來的!”大頭這么一鬧,門衛沒聲音了,倒把幾個老師從遠處聞聲引了過來。大頭見一個胖乎乎的老師身影很熟悉,仔細一瞧原來就是潘老師,忙響亮地喊了一聲。

潘老師說了聲:“來啦”便讓門衛放大頭進了門。

大頭想學著領導人見面和潘老師握把手,可一想自己的手一直拎著大蒜冰涼冰涼的,便把剛伸出的手又縮了回來,雙手索性往褲袋里一插。他得意地瞅了一臉蒙逼的門衛一眼,又偷偷瞥了一下扔在老遠散落一地的大蒜,心里罵道:“嗨,老子這個臭脾氣。”

大頭原打算和潘老師談話后再和倆兒子見一面,進行現場教育一番。誰知兒子犯錯,連自己也被老師教育了一頓,真是“子不教父之過”?難道不是“教不學,師之惰”?氣得走出辦公室就乘車回了家。潘老師是文化人,講的話一套又一套,可他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只記住一句:“你兒子再這樣下去可能領不到畢業證書。”這讓他有點擔憂,因為沒這張紙兒子今后沒資格進更大的學校去深造,這學校當然就是部隊。

大頭垂頭喪氣回了家就往村委奔,他望著辦公室墻上油漆畫的半面墻般大小的村基本農田規劃圖,手指上北下南地研究了半天,才嘿嘿一笑回了家。

呼呼的北風橫掃了幾天,把地凍得鐵硬。

村里通知被征田的農戶上午踏凍去丈量土地。大伙兒像迫不及待的小燕子,飛出了窩。

大頭也隨后去了,只是獨自蜷縮在背風處的大埂旁抽著悶煙。

大伙正忙著從皮尺拉得松緊上爭一厘二厘田,誰也沒注意到大頭的存在。如正參加盛宴的人,誰也不會想到臺底下有只可憐巴巴的狗在游蕩,當然無意踢到狗和被狗咬了是另外一件事。

丈量地很順利,是件皆不歡喜的事,寒風凜冽的田野里一片歡聲笑語。

當大頭抽盡盒里最后一支煙時,村主任在大聲喊著他的名字。大頭懶洋洋地站起身子,拍了拍身上的泥土,不緊不慢走了過去:“干嘛?”他裝死詐佯道。

量好地的李正討好地替村主任答道:“輪到你了,一萬元一畝別錯過了。”

大頭白了他一眼,沒理會。他徑直走到村主任面前,把他拉到一旁,附著他耳朵根一字一頓道:“你想讓我犯罪呀!基本農田受法律保護不能改變它的用地性質!”說完,旁若無人般哼著曲騎上破自行車嘎吱嘎吱踏回了家。

大伙不知大頭唱的哪一曲,直愣愣盯著村主任。

村主任狠狠瞪著大頭的背影,咬牙切齒罵道:“真是個酒鬼!”

前幾天還感謝大頭爭取到一萬元一畝補償的村民,瞬間就視大頭如天空劃過的掃帚星一般,讓人不安起來。大家都默默詛咒著這個酒鬼,唯恐他終有一天要壞了大家的好事。看著大家對自己投來的異樣目光,大頭卻有一種被虐的快感。

土地征用只有大頭沒丈量土地,簽約領款。而恰恰大頭的田正是新舊路的交接處,這三厘田如果僵著不簽約就是一箭封喉,成了一條斷頭路。村委這幾天仍如往日一般按步就班工作,做路安排在春后開工,所以大頭不簽約暫時并不影響工程進度。村里再沒干部急著跨進大頭門檻,就好像大家犯了失憶癥,把大頭的事晾到了一邊,早拋到九霄云外一樣。倒是大頭如一個撒嬌愛哭的小女孩,哭了半天卻沒一個人跑來安慰,弄得哭也不是,不哭也不是,滿心的失落。

正當大頭抓頭撓耳時,太陽西邊出了,李正突然上門請他去坐坐喝幾杯酒。大頭原正在家憋得慌,明知是鴻門宴,還是很爽快地答應了下來。

李正請大頭安排在傍晚,大頭“咔嚓咔嚓”踏著凍路去的路上沒見一個人影,人都被寒冷趕到電視機前的被窩里去了。

李正堂前燈火通明,從門縫里透出的光照在結冰的場地上顯得有些光冷。

大門虛掩著,大頭一敲正想推門,門“吱呀”一聲打開了。

“呵呵!一定腳步聲就知道是你到了。”開門人爽朗一笑樂呵呵說道。

大頭一楞,“咦”了一聲,原來開門的是村民小組長王山。“這婊子也來了,看來這頓酒不是好喝的。”大頭也裝出他鄉遇故知般的親熱,捶著王山的肩膀相擁進了屋。

臺上已擺了好幾個菜,看來李正還是誠心誠意準備的。見大頭來了,李正忙堆笑迎上去握了握大頭冰涼的手。

大頭左顧右盼一下,見屋里沒其他人,便不客氣地落了座。此時他不希望看到村主任也橫空出世,轉念又酸溜溜想:村主任怎么會放下架子和自己平起平坐呢?

李正家的酒杯是買整箱啤酒時贈送的玻璃杯,倒滿一杯足足有二兩。仨的酒量是折腳伢拖鞋皮——見跟見底,大家都不客氣做作,一上臺就每個人滿了一杯。

“喝,不早了,肚子早餓了!”李正帶頭伸筷,夾了粒油炒花生米招呼著倆人。

大頭聞到酒香,中樞神經本能地跟著興奮起來。他沒先搛菜,而是如剛涉出沙漠的駱駝,見了水趕緊埋頭先飲一通。當他一大口酒隨著滾動的喉結酣暢淋漓直沖至胃時,他告誡著自己千萬別貪杯誤事。

酒過三巡,仨人都是聊的芝麻垃圾事,誰也沒把話頭扯到田上。大頭不知李正和王山悶葫蘆里賣的是啥藥,看看時間不早,便要干盡酒起身告辭。

這時李正看到王山朝自己使了個眼神,忙站起又把大頭拖住坐下,不容商量奪過大頭手中的灑杯,又笑嘻嘻地倒了一杯。

大頭擺手推辭著時,王山站了起來,端起自己的杯子,高高舉著遞到對面的李正面前,嚷了起來:“今天兄弟仨高興,幫我再添一杯,來個一醉方休”

李正朝王山翹起大拇指喊了聲:“爽快!”也滿上了酒。隨后又幫自己滿上,見快要溢出,忙彎腰低頭吮了一口。

吃酒人本是三杯一下肚便成了生死兄弟。大頭見王山主動請纓了,也不再好意思拒絕,便“舍命陪君子”又喝上了。

王山滿意地也朝大頭翹了翹大拇指,突然他問李正道:“老弟,你外甥還在部隊里的吧?”

“去年就退伍了,現在國家很重視當兵的,福利收入真不錯,回家不但拿一大筆錢,還被安置到城管去了。”李正笑道。

大頭插嘴跟著笑道:“你外甥小時候是個皮煞精,上天就差張梯子。”

“就是呀!在學校里是個鬼頭王,我對姐夫說,我認識武裝部干部,還是送他到部隊里鍛煉一下。我姐夫說,也好,在家里誰的話都不聽了。誰知到了部隊像變了個人似的,鍛煉成一個象模象樣的男子漢了,真是人不出門身不貴呀!這幾年兵當得值!”李正越講越得意。

王山也露出羨慕的樣子 ,道:“現在當兵待遇好了,都搶著爭著去呢!村里推薦很關鍵,所以千萬別臨時抱佛腳,平時也不能得罪哦。”

大頭隨口說道:“對!縣官不如現官,別把村官不當官。”剛說完覺得說得哪里不對,又補了一句道:“我村上的吊毛官我才不當回事呢?選舉時求爹紊拜奶奶,選上后就成又一副臉孔。”

王山注視著大頭,發現寶藏一般,雙眼突然發光道:“誒!大頭你有倆兒子,長得虎頭虎腦的,倒是當兵的料。”

大頭呵呵一笑:“這倆兔崽子還真的要到部隊去吃吃大鍋飯,省得到別處去吃大鍋飯。”

李正瞇著眼問道:“快畢業了吧?”

“快了,人都煩死了,前幾天剛被老師喊到學校被訓了一頓。”大頭沮喪起來。

誒!我說老兄。”李正朝王山道:“你和村里關系不錯,這侄子的前途問題你可要幫一把。早點和村主任招呼一下,我呢,到時也往武裝部跑一趟,我倆赤著男扛也要幫這個忙!”

王山點著頭道:“幫人家就是幫自己,一個人活在世上就要多栽花少栽刺。有機會我和村主任招呼一下,只是,唉,主任吃軟不吃硬……”

大頭被說得有些感動,掏出煙散了一圈,邊叼著點著邊說:“倆兄弟,什么時候到我家喝一杯苦燒酒”

王山悠悠吐了個煙圈,笑道:“你也手長衣袖短,等你兒子真的進了部隊再喝也不遲。”

李正跟隨道:“對,對!等你兒子從部隊里回家安排了好工作,娶上好媳婦時我倆還要喝喜酒呢。”

“一定,一定,兄弟,干!”大頭滿臉紅光,舉起了酒杯。

仨又觥籌交錯推杯換盞起來。

大頭不記得怎樣回的家,反正這幾步路走了半輩子,就是瞎爬也能爬到家。這幾年村里成了衛生村,露天糞坑一夜之間被消滅貽盡,所以喝醉跨進糞缸的歷史不會重現了。

第二天睡到半上午,大頭才醒,頭沉得如灌了水銀,不能動彈,一搖便裂開般疼痛。

他開始回憶昨晚喝酒的事,開始一想,醉了也值得,終于交上了肯幫忙的哥兒們。,眼前浮現出兒子戴著大紅花,被敲鑼打鼓擁簇著去參軍的熱鬧情景。

妻子聽房里大頭咳嗽聲,知道他醒了,忙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山芋泡飯跨進房。

大頭肚里還覺得有點翻騰,沒多話,朝妻子搖了搖手,頭一縮又焐到了被窩里。

妻子把早飯往床頭柜上一放,嗔怪著:“狗吃屎的本性會不改的,昨夜要不是我去同你回家路上正遇著,肯定要爬到垃圾房里睏一夜。”

大頭從被窩里伸出頭,厭煩地趕著妻子:“去去去,一天到晚沒好話講,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人家的話總是話,我的話總是當作是放屁。就怕你被人家賣掉還幫人家數鈔票。” 妻子罵罵咧咧著像企鵝般一搖一擺搖出了房。

大頭正頭疼心煩,欲想朝妻子發火,突然一想:莫非我真的被人賣掉了。他頭“嗡”地一聲,更疼了。

據說要把一塊齁咸的臘肉變淡些,竅門就是在浸肉的水里少放一點鹽,這是什么原理?大頭的妻子搞不明白,就像搞不明白丈夫每次醉酒未醒時又要端起酒杯,還理由十足,聲稱這叫以酒解酒一樣。

大頭渾身懶塌塌軟乎乎地起了床,根據他小酒解醉的亙古不變經驗,中午又端起了酒杯。妻子看丈夫折騰來折騰去又回到了酒鬼的原形,心里一堵氣中午沒燒菜,臺上只孤零零擺著一碗昨天吃剩的腌菜。

大頭搛著冷得激牙齒的腌菜感慨萬分,真是貧賤夫妻百事哀,虎落平川被羊欺。男人一窩囊,就連號稱連理枝的妻子也另眼相待。他已不惑之年,成了落到枯井里的苦命雞,飛不遠跳不高了,也就認命了。反正人生總是“他騎駿馬,我騎驢,背后還有推車漢,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自己雖窮困潦倒,卻有兩個鐵塔似似的兒子。都說有子不窮,原來自己窮啊窮家里還有三擔銅的,大頭苦笑了起來。他不想兒子重蹈覆轍,下代仍過清苦窩囊的日子,進部隊當兵是目前唯一的一條出路。

當兵首先要村委推薦同意,昨夜酒臺上明擺的意思就是讓自己順從村主任。那如果自己簽約同意了,有可能兒子當兵時村里會出把力,但因為村主任沒直接當面承諾,所以王山的話也只能代表他自己的觀點,最多只算隔空喊話而已。而且這話不是白紙黑字留著可見證,很大程度上就是一句空話。但如果不簽約,這些人給自己穿小鞋肯定會成為真話。另外,假如自己簽約了,自己在眾人面前因言而無信而臉面丟光是小事,如果這些人再言而無信,玩弄自己于股掌,把自己當夜壺,用時摟到胸口,不用時塞到遠遠的床底下怎么辦?豈不賠了夫人折了兵?還要又一次成為村上人的笑料!

村上被征用土地的人對大頭又客氣起來,仿佛這土地征用補償費是從大頭自己袋里掏出一般。大頭感覺變化得莫名其妙,后來才聽妻子說村上人都在講:大頭其實還是通情達理的明白人,只要順著他的毛,也是顧大局的一個大好人。原來以為大頭同意簽約了,從小處講,大家征地的錢終于可以安安穩穩拿回家置點家具或存入銀行了。從大局講,這條路終于可以順順趟趟做起來了。有直爽人當面問大頭是否真有巳簽了約其事?大頭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道:“去問村主任吧!”

剛才還朝大頭笑嘻嘻的人們一轉身便又背后熱嘲冷諷道:“大頭還不是爛蠶嘴角硬,燒水一灌就投降了!”

總之,大頭成了村上人的焦點人物,議題中心,說什么話的都有。

冬季征兵工作又拉開了帷幕,村頭巷尾墻上又貼滿了老一套的紅色標語,其中一條:“好鐵要打釘,好漢要當兵”讓他啞然失笑,心想:這寫標語的還挺逗。

具體負責村上征兵工作的是村干部綽號叫小喇叭,小喇叭家與大頭是幾十年沒走動的老親,照輩份排大頭是他的姑夫。

小喇叭在村小店買煙時正遇著買酒的大頭,平時像陌生人一樣擦身而過的小喇叭突然散了一支煙給大頭,還清脆響亮地喊了聲“姑夫”。

大頭一楞,嘴角往上一揚受寵若驚般止住腳步,接過煙順往手指間一夾。

小喇叭搭著大頭的肩走到店外僻靜處,問:“姑夫,想讓倆老弟當兵嗎?如想,村里幫你登記報上去。”

大頭心里一喜,表面平靜如水道:“高中還沒畢業呀?”

“沒事,特殊事情特殊辦,在校高三學生可以當兵的。”

“哪戶口還在學校呢?”

“沒事,綠色通道,回遷戶口還不很容易。”

大頭雙目發光,心情很激動,原來以為天大的難事村里可以輕而易舉替自己辦到。

他望著遠處在屋頂上“咕咕”叫著的兩只灰鴿子,模棱兩可道:“等雙胞胎回了家我問一聲,不曉著肯不肯去吃苦,我意思讓他們到部隊鍛煉一下是好事體。”

小喇叭又親熱地拍了拍大頭的肩,樂呵呵道:“當兵后悔一時,不當兵后悔一世。這次村里把你家放心上了,你自己看著辦吧!”

大頭一聽“村里”兩字就想到村主任,因為村主任是村黨支部書記兼的,村里他一人講話最算數,原則上他就代表村里。

大頭尋思王山李正還真是哥兒們,既然村里話講到這份上了,自己也不好意思為了三厘田而僵著不簽。俗話:投之以桃,報之以李。自己也該主動配合村里工作了,但此時此刻他又不想癱銃,主動向這個“村里”村主任直接毛遂自薦 ,于是想到了王山。心想有必要以回請名義請王山李正上門喝酒,順便讓他倆給村主任傳個話。

主意已定,跑回家一個電話通知倆,果真成了兄弟,一招呼就嘻嘻哈哈都來了。

大頭家捉襟見肘,再加上大頭妻子這做菜的廚藝,所以臺上幾碗菜如祭祖飯一樣,又少又難吃。只能說有點搛搛夾夾,能塞飽肚子灌下酒便不錯了。

王山李正倆也不計較這些,喝了一杯酒就明白了大頭的意思,一致答應會讓村里很體面地單獨請大頭去丈量土地。

大頭今頭這酒吃得很舒心,感覺今天把事情做得很漂亮而完美。

因為上次大頭醉了酒,所以這次仨都有分寸,喝了六七分酒扒了一口飯便打著飽嗝收了攤。

天很陰冷,滴滴嗒嗒下了一天雨。喝了酒的大頭心情極好,他想今天奢侈一下,花十元錢到村浴室泡澡。

旮旯村離鎮有七八里路,村里人上街不方便,于是村上開了一爿浴室。

浴室很簡陋,就是原本居人的兩層樓房改建而成的,底層一進門是個收錢換鞋的大堂,再進去又是一個不大的浴池。樓上是用五夾板相隔的一間間所謂“包廂”,每個包廂里并列放著兩張狹榨的小床,床上鋪著臟兮兮的毯子,蓋的被子總有一種怪味撲鼻。墻角上方放了臺從其他地方回收來的舊彩電,那花花綠綠的顏色就如幼兒的蠟筆涂鴉,色彩斑斕卻雜亂無章。

浴室老板見大頭難得上浴室,喊了聲:“稀客!”便泡上一杯泛著白沫的茶。

大頭邊脫衣服,邊瞧著杯中翻滾的茶葉,打趣道:“你這是從哪兒掃來的樹葉子呀?”

浴室老板呵呵一笑:“你還真是叫化子的骨頭金牙齒。”

大頭去得早,霧氣騰騰的浴池里就他一個人渾身放松著葛優躺似泡在灑了顏色的碧水中。大頭如女人叫床般情不自禁“哎唷”一聲嘆口大氣,把整個身體埋到水里,像鳧水的烏龜只剩一個頭仰露在水面。大冬天緊繃的身子泡在溫暖的水池里,舒張半浮著有種令人飄飄欲仙的感覺。

大頭閉上眼晴,突然浮現出碩大的玻璃瓶里的福爾摩林溶液浸泡著嬰兒標本的畫面,把自己嚇了一跳。睜開眼發現浴池里仍只有自己骨瘦如柴的軀體泡在池里,連擦背佬影子都不見,心里有些發瘆。

泡完澡擦個背就如喝完酒再泡上一杯黃金茶,讓你酣暢淋漓地說不出的舒服美妙。大頭身體一泡渾身癢癢的,就有要擦背的沖動,只是心疼孔方兄而每次忍了,自己用毛巾呲牙咧嘴著在背上抽拉幾下過一癮,這多少有點像嬰兒吮著奶瓶自慰的感覺。

大頭此時此刻有種強烈的要見擦背佬的欲望,他盤算著袋里前幾天放著的一張五十元人民幣,買了兩包煙兩瓶酒,剩下的錢付了浴資還夠付擦背錢,于是用盡中氣朝浴池門外大喊了一聲:“擦背!”

擦背的知道浴池里有人泡著,因大頭從沒擦過背,所以坐在躺床上抽煙等客。突然聽大頭這么晴天一聲霹雷, 忙喜出望外地連吸了幾口煙然掐了,裹著的衣服一扔,“吧嗒,吧嗒”往浴池趕去。

大頭見從不給笑面自己的擦背佬第一次朝自己獻媚地笑著走了進來,心想:他媽的!有錢真好!

一身輕松回到包廂往床上一躺,有種吃了嗎啡興奮之余的疲憊感,電視仍開著,擾人的廣告還在恬不知恥地一遍又一遍播著,大頭不想看,把電視機當作收音機作為催眠曲。

浴室里的被子估計和古墓木乃伊身上的衣服一樣從沒洗過,煙味汗味體臭味滲透又填滿了每個布眼。大頭雖邋里邋遢不講究,可還沒勇氣蓋上身,只略往肚皮上一蓋了之。

好吃不如母親包的餃子,舒服不如洗完澡后睡覺,大頭正睡眼朦朧時,包廂門被輕輕推開,一 中年女人倚門賣俏著。大頭知道她就是村上男人茶余飯后津津樂道的X姐,那女人有幾分嫵媚有幾分風騷幾分性感,只可惜歲月的殺豬刀毫不留情地在她那張臉上刻上了風霜。要是年輕二十年就不用在這旮旯村的浴室朝佝僂的老男人賣笑零售,可以直接批發給有錢人被金屋藏嬌。

“大哥,要敲背嗎?”聲音有點甜有點嗲,似乎和人不配。大頭念過幾天書,想到一個成語叫“東施效顰”。

大頭裝著不屑的樣子,掀眼朝這穿著暴露體態豐腴皮膚白晢的女人一瞅,心里砰然一動。想起家里又黑又瘦的羅圈腿,眼前的女人也是尤物了。然而襄中羞澀也只能望梅止渴念頭一閃而已。

女人見大頭猶豫著,把門推開訕笑著扭著肥臀向大頭直撲過去。

大頭沒想到這女人如此舉動,忙見了狐貍精似躲舍不及,吼道:“去,去去,我家里老婆比你漂亮一百倍呢!”

那女人是何等見貌辨色,一看大頭這熊樣不是腎虧就是錢虧,總之是沒戲唱的主。心想:老娘朝你白笑也罷,還要受你恥辱。真可笑,臭男人沒能力做事算了,偏要用家里的老婆說事。女人變臉比翻書還快,臉一沉,罵罵咧咧著出了包廂,“呯”地一聲,門被重重地拉上。

大頭嚇了一跳,繼而又為自己拒絕她的絕妙理由而得意地笑了。

女人不見了蹤影,包廂里卻留下了那女人身上的劣質香水味。大頭嗅著,又想入非非起來。

大頭喝點酒就愛隨時隨地打瞌睡,抽著鼾就做起了夢,被人一喊一推驚醒后,睜著空洞的眼睛自言自語道:“我正在做著美夢呢!”大伙哈哈一笑,點著他芭斗大的頭打趣道:“正宗大頭夢!”

人們愛把做美夢稱作大頭夢,大頭夢也叫白日夢,照此反推,此時此刻想入非非著而迷糊入夢的大頭做的應該是美夢。

大頭經常做的是娶老婆,這“老婆”就是他二十歲時就日思夜想暗戀的女人。他總夢見自己與她攜手走進洞房,那種甜蜜幸福感無法用語言表達。每做完這樣的夢醒后,望著黑咕隆咚里枕邊正酣睡的妻子,總要長噓短嘆失落地黯然神傷一番。

大凡能同床共眠的夫妻大多無非兩種類型,前一種是女人加男子等于好的味甜如蜜的婚姻,而后一種是女人加男子等于夫妻的味淡如水的婚姻。大頭屬于后一種,是男女搭伙過日子的婚姻。大頭自從第一次認識妻子到結婚生子似乎一直心平如水,從沒像夢中那樣心泛漣漪怦然心動過。當有人夸夸其談講下代子女是愛情的結晶時,大頭總會冷不丁插嘴說:“錯!是男女搭伙過日子的結果。 ”

大頭的黃梁美夢一個連著一個,他又夢見自己胸口戴著大紅花爬上了接新兵的汽車,他揚眉吐氣地朝車窗外歡送的人群揮手告別時,一雙眼睛在人山人海中尋找著一個人,致于找誰他也不知道,只是想讓那人知道他終于也穿上了軍裝。

突然他聽到有人在熙熙攘攘中高喊著自己的名字,他答應著跳下車循聲找去,可是車子卻風馳電掣似離他而遠去了,他一著急,便驚醒了。睡眼惺忪 一看吃了一驚:我這是睡在哪兒?定了定神一想原來自己在浴室里做著夢呢?電視機里的戲劇片里正奏著《步步高》音樂歡天喜地拜堂成親呢,“難怪了!”大頭有些害羞地撓著頭笑了。

可耳旁分明還有人講嗡咚嗡咚在講著自己名字,他好生奇怪,難道自己還在夢中?哦,原來五夾板做的房隔音極差,自己打個嗝放個屁隔壁都能聽到。是隔壁包廂里正有人談論著自己的聲音傳了過來。

人都有竊聽私密的興趣,何況又是他人在悄悄談論著自己。于是大頭睡意全無,凝神屏氣側耳細聽起來。

隔壁包廂里原來村干部小喇叭和村民組長王山正在聊著天。

王山道:“聽說今年村上適齡青年參兵的很少?”

小喇叭有些著急道:“就是呀!計劃生育抓得緊呀!前幾年人員充裕,兵種又好,都爭著報名。今年是西藏兵,一般小孩都怕吃苦不肯報名。”

“幸虧大頭家倆兒子,誒,大頭肯定會同意。他弄口酒一吃可不知形勢,上次和李正仨一起喝酒還指望我倆幫忙呢,嘿嘿!”

“村主任說這個底不能讓大頭知道,你倆假戲真做,讓他征地協議先簽了再講!”

“嗯,趁熱打鐵,告訴村主任,讓他明天把大頭的事解決了,大頭已吐出話同意了。”

“反正想辦法讓這倆傻大冒算我村名額去報名體檢,估計錄取一個沒問題。”

王山呵呵笑著:“這事做得真漂亮!”

大頭還想繼續聽下去,這倆人脫了衣服“巴嗒巴塔”穿著拖鞋下浴池去了。

他腦袋“轟”地一聲,一股熱血直充腦頂。他怕這倆人發現自己聽到了壁根,鐵青著臉匆忙套上衣服,鈕扣還沒扣上就拔腿下樓做了賊似出了浴室。

回到家,大頭越想越氣,狠狠抽了自己兩個嘴巴,罵道:“叫你饞酒,叫你饞酒!”

大頭妻子見丈夫從浴室回家后一直氣呼呼沉默不言,不知發生了什么事,幾次想問,可一望大頭死掉娘老子一樣的臉孔,到嘴的話又咽了下去。

大頭連抽了幾支悶煙,突然抬頭問妻子:“這里拜雙胞回家嗎?”

妻子一愣,反問道:“我怎么知道?”

大頭朝妻子一瞪眼,吼道:“老子不要他倆當兵了!”

妻子一臉蒙逼,眨巴著眼睛不知倒底發生了何事。

妻子倆正張飛穿針——大眼瞪著小眼時,長臺上的電話鈴聲急促地響了起來。

大頭正埋著頭,雙手插在亂稻草似的頭發中,他抬起頭坐著身體沒動,示意妻子去接電話。

妻子在家一般不接打電話,大頭嫌她講話不清,誤事又浪費電話費。妻子見大頭今天讓她去接略猶豫了一下,操起電話一聽又擱下,說:“找你的。”

大頭不耐煩地慢吞吞走去拿起了話筒,電話原來是李正打來的,他在電話那頭興奮地喊著:“老弟呀,報告你一個好消息,你兒子的事幫你打過招呼了,你放一百個心吧。另外,明天我陪你和村主任會計四人去丈量地,我拉皮尺時心里有數。”

大頭苦笑一聲,道:“多謝你們祖宗十八代,等我兒子當兵的事辦好再量地簽約吧!”說完“啪”地掛上了電話。

大頭怒從心頭起,“惡”從膽邊起,心想:你們玩損招,我也玩陰招。此事也就埋在心里“悶聲大發財了”。

果然,沒等幾天,小喇叭登門來了。

大頭客客氣氣把他迎進屋,明知故問道:“大侄子,來有事?”

小喇叭不客氣地一屁股坐下,抖著二郎腿笑嘻嘻道:“還不是為了倆老弟的前途問題?姑夫你和他倆通過氣嗎?”

大頭呵呵跟著一笑:“這點事我做老子的還能作主,只是呀……”大頭突然停了一會兒又嘆了口氣繼續道:“只是我年紀不大不小種五六畝田,還指望他倆出了校門忙時幫襯一把,要是進了部隊就遠水解不了近渴了。”

小喇叭止住正抖得歡的腿一愣,忙說道:“真正忙,到時村里也可幫上一幫,優先派收割機插秧機。”

大頭自己撥支煙點上,旁若無人似的悠悠吐了一口煙卷,不緊不慢不露聲色道:“村里真想幫忙還是多征用一點我的田吧!”

小喇叭自己也無趣地點了煙,直視著大頭道:“這次做路不是要用你家三厘田嗎?有空去丈量一下就好了!”

“侄子呀!葬個棺材還不止這點面積。還有,路做好了車輪滾滾蕩灰暗天,田里的稻麥還不被嗆死?”

“路總要做的,公路火車軌道旁人家整天喧鬧也沒辦法呀?”

“反正叮不叮當不當的三厘田我不同意,至少要征用半畝田。”

“姑夫,事不能做僵了。山不轉水轉,我這倆老弟的事還要村里出力呢。千萬別因小失大呀?做事還得登高望遠的。”

大頭瞥了小喇叭一眼,一臉無所謂的樣子,道:“我這倆活寶幾斤幾兩我還沒數?當兵嘛,只能說鍛煉見一下世面,實惠嘛,還不如跟著人家出去裝電梯,收入不錯也可學點技術。”

小喇叭把翹著的腿放下,訕訕地笑道:“姑夫,我聽人家講老道,說老一輩女人找丈夫有句順口流,叫‘一干部,二軍人,三工人,死都不要嫁農民’,還是當兵好呀!”

“這是什么年代老掉牙的事,現在有錢就夜夜當新郎,沒錢最多做伴郎。”

小喇叭被說笑了,一臉無辜道:“征地的事今后有機會一定會幫你的,這次規劃好了沒辦法了。”

大頭目光幽幽道:“辦法是人想出來的,村里不好再改變一下道路圖紙?”

“那怎么行,小孩辦家家呀?”

“改過一次了,還怕再改一次?老話計劃跟不上變化嘛!”

小喇叭被說得沉下了臉,一字一頓道:“這次規劃鎮里留檔案的,可變不掉了。”

大頭瞪著眼道:“略修改一下總行吧?”

“你說怎樣修改?”小喇叭一臉鄙視。

大頭裝作無視,沉浸在自己的思路里道:“我的田不是正好新舊路接軌處成丁字形嗎?你們村里也學學外面的設計,在這里建一個大轉盤,我的田不言正名順用上了?”

小喇叭一聽撲噗一聲笑了起來:“我的姑夫誒,是不是還要裝紅綠燈?”

大頭大拇指一翹,一本正經道:“年輕人有遠見!”

小喇叭被他徹底逗樂了,傻傻地笑個不停。

大頭又道:“我還一個方案供你們選擇,不做轉盤就搞綠化,建個小花園。”

小喇叭擺了擺手,道:“姑夫,你別開玩笑了。你兒子當兵的事包在我身上了,你也定定心心去量地簽約拿錢吧!”

大頭搖搖頭:“田的事還是等當兵的事定了再說吧。”

小喇叭又一愣:“當兵的事不是說好了嗎?”

“你說好我沒說好呀!”大頭把煙屁股一扔。

“那怎樣才能定?”小喇叭一頭霧水。

“把田的事先說好呀!”大頭斬釘截鐵不容置疑道。

小喇叭被大頭繞暈了,半天才理清大頭的意思,無可奈何搖搖頭告辭了。

村主任聽了小喇叭的匯報,一個電話打給王山,吼道:“你做的什么工作?讓村里走山東路呀?”

王山一摸兩只腳,問李正道:“大頭不是明明和我倆講好了嘛!”

李正百思不知何因大頭變故,歇了半天總結道:“原來酒鬼的灑話不能當真呀!”

小喇叭被大頭一耍,大頭心里有種說不出的舒暢。 “媽的,你們把我當猴耍,還不知倒底誰家的羊子吃誰家的麥呢!”大頭轉念又想:“爬要爬高山,搏要搏好漢。我搏的這些人算好漢嗎?似乎是似乎又不是”。

大頭戲這一唱,村上又多人冷眼橫對他了。大頭村上一轉,大家都躲瘟神地避著他。大頭是窮鬼酒鬼,似乎伸著一雙嶙峋的魔爪正掏著他們剛灌進袋里的鈔票。

一陣悅耳的鴿哨聲由遠而近,大家仰頭望著一群快樂的鴿子從頭頂掠過,美妙的天籟之音又由近而遠消逝了。

大頭推著田頭自行車正想回家,不料被剛才還泥塑似的眾人追著屁股團團圍住,急切地問:“大頭,你說說清楚,失地保險是怎么回事?”

大頭習慣性摁摁鈴想請人讓路,那鈴似木頭雕刻似的,只發出深悶的“咔咔”兩聲。“讓讓,讓讓!別當真,我講的是酒話。”大頭推著到處響就是鈴不響的自行車擠出人群,右腿一抬,“嘎吱,嘎吱”頭也不回踩走了。

眾人沒從大頭嘴里討到消息,失望地又罵罵咧咧起來:“喝點燒水,裝死搭憨的!”只有一旁的李正望著大頭遠去的背影若有所思地眨巴著眼晴。

大頭還沒到家,半路上就遇到朝他急急忙忙趕來的妻子,“學校打電話來了,讓你現在一定要去一趟。”妻子有點氣喘吁吁喊著。

“發生什么事啦?”大頭明知不是件好事,又問了一句。

“一對活寶打架了,把人家打到醫院里去了。”妻子急得雙眼發白。

“唉!人家打虎親兄弟,這倆倒打架親兄弟了,小畜牲!”大頭火冒三丈,踏著自行車就往鎮上乘車到學校去。

傍晚,沒見大頭回家的蹤影,村上三個一群四個一簇,吱吱喳喳談論著一個驚天消息:大頭在汽車上被人刺傷,送醫院搶救無效死亡了。

大家都嘻嘻哈哈說:吃了酒的人不是人,到處惹事生非,這不,吃生米了遇到吃毛稻了,命都沒有了。

第二天,有消息傳來大頭遇刺死亡的大概經過:

原來大頭怒氣沖沖登上車不久,望見一小偷手塞進了小姑娘的包里,當小姑娘發現后與小偷論理時,竟被猖狂的小偷反而扇了幾個耳光。望著滿車麻木的乘客事不關己的樣子,大頭一火而起,吼道:“爬要爬高山,搏要搏好漢,欺女人的是什么東西?”結果當大頭和小偷扭打在一起時,被小偷同伙腰部狠狠刺了一刀……

數天后,大頭的葬禮在村委主持人隆重進行,因為大頭見義勇為犧牲后為旮旯村爭了光。

村民都說:大頭真是個好人呀!可惜好人不在世了!

大頭妻子領著淚眼婆娑的倆兒子跪在墳前,往酒杯里倒著酒邊哭邊念叨著:“大頭呀,你反正是鬼了,就再多喝一杯吧!”(完)

拓展知識:

主站蜘蛛池模板: 国产成人av乱码在线观看| 一区二区不卡免费视频| 亚洲va欧美va天堂v国产综合 | 人妻 日韩 欧美 综合 制服| 无码精品人妻一区二区三区av| 免费人成视频在线观看视频 | 啪啪无码人妻丰满熟妇| 亚洲国产精品一区第二页| 97精品久久天干天天| 无码人妻日韩一区日韩二区 | 天天碰天天狠天天透澡| 国产人成无码视频在线| 国产人妻精品一区二区三区不卡| 亚洲五月天综合| 狠狠色婷婷久久一区二区三区| 玩弄丰满少妇xxxxx性多毛| 色吊丝永久性观看网站| 思思99思思久久最新精品| 一区在线观看高清视频| 国内精品一区二区富婆| 97久久久久人妻精品区一| 噜噜吧噜吧噜吧噜噜网a| 亚洲中文字幕乱码一区二区| 亚洲每日自拍一区| 性感丝袜美女一区二区 | 一本丁香综合久久久久不卡网站| 日韩不卡手机视频在线观看 | 日本中文字幕一区不卡在线| 日本一区二区三区有码人妻在线 | 日本一区二区偷拍综合怕图片| 亚洲精品无码久久久久久久| 青青草原精品资源站久久| 色综合另类小说图片区| 亚洲精品无码伊人久久| 在线视+欧美+亚洲日本| 国产现实无码av| 无码人妻丰满熟妇奶水区码| 亚洲成熟丰满熟妇高潮xxxxx| 亚欧美无遮挡hd高清在线视频| 国产精品成人影院在线| 免费精品国自产拍在线不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