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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格老巴老價值投資

來源：雪球

春節陪夫人回家過年。她老家在鄂西北，離武當山和神農架都不是很遠，我以前總是戲謔地稱這個地方為“鄂西北的最西北角”。她聽說雪球在搞一個回鄉見聞活動，也想寫一下自己的感受，這也進一步彰顯了雪球的影響力越來越強大。

我的家鄉位于鄂西北的大山里，是一個與陜西接壤的偏遠山村。我在這個山村生活了七年，在我6歲讀完第二個一年級時，我那吃商品糧（當年還沒公務員一說，都說吃商品糧）的爸爸從農村接走了我和媽媽。

鄂西多山，為秦嶺余脈，一座又一座的山綿延不絕，以至于小小的我曾經經常在心中想，山的那邊是什么？翻過那座山，會到哪里呢？會不會有一個不一樣的世界？小小的我以為走出了那座山，翻過了那座山頭，就會是另外一番世界，這個疑惑一直到很久以后才解開，我才明白翻過了那座山還是一座山。

因為地處山區，交通非常不便，導致我的家鄉一直非常貧窮。我出生于八十年代中期，記得小時候，村里很多人家非常窮，盡管已經開始實行計劃生育，但是很多人觀念還是很落后，為了要兒子，生了一個又一個，就跟宋丹丹和本山大叔演的那個小品一樣，東躲西藏，成了超生游擊隊，偏偏那會兒計劃生育還非常不人性，我記得我小時候那會兒要求就是農村可以生兩個，但是老大和老二必須年齡相差至少三歲，少一個月都不行。不符合要求的懷孕了會被強制扭送去打胎流產，我媽曾經就被強制流產了一個，后面才有了我。我有個堂舅媽連生了兩個女兒，為了要兒子，我堂舅帶著我舅媽東躲西藏，聽說跑到新疆去躲了好多年，家里的房子都被扒了，后來生的還是個女兒，不想要，被我親大舅領養了，我大舅家里是兩個兒子。（農村領養孩子很容易，不像城市里還要去辦手續交費什么的，農村人領養都是直接抱回家了事，不需要辦任何手續）像我堂舅這樣為了要兒子超生的人很多，房子被扒、家具糧食牛羊豬被搬走抓走的更是不計其數。那個年代發生的很多事情，在我們今天看來簡直是匪夷所思、難以理解，但是它確確實實地發生過。

小時候，我們家可以算是全村條件最好的，因為我爸是吃商品糧的，我媽也很勤勞，一年到頭都在地里刨食。遇到農閑或者天氣不好不適合下地的時候，我媽就五里八鄉到處販賣雞蛋，那會兒雞蛋好像零賣是五分錢一個，我媽收雞蛋三分錢一個，經常跨省跑到隔壁陜西安康市下面的農村，收滿一籃子（農村的挎籃，竹子編的）就去鄉里的食品所（現在已經消亡了，以前屬于國家單位）賣掉，一天可能也只賺十幾塊錢。在很多人家還有可能餓肚子的情況下，我們家買了我們村第一臺電視機（當然是黑白的），還有一臺縫紉機，一臺錄音機（就是放磁帶聽歌的），對，還有一輛鳳凰牌還是永久牌自行車，不記得了，就是那種二八式的。我爸媽自己都有手表，所以那個時候流行的“三轉一響”，我家是齊全了。盡管我們家條件在村里算是很好的了，但是我和我哥還是穿帶補丁的衣服，我媽還是一天只做兩餐飯。我記得很清楚，一般早上那餐我和我哥吃了上學，我媽下地，下午那頓一般是下午二點到四點之間，這個時候我放學回家剛好吃飯，一般我媽做的是玉米磣和白米搭在一起熬的干稀飯。那時候也沒什么菜，更別談什么油水，經常晚上餓的肚子“咕咕”叫，以至于我和我哥個子都不高，我小時候還老是腿抽筋，我都懷疑是不是問題出在這兒，現在的娃兒都營養過剩，說誰營養不良，那不是開玩笑呢嗎？所以那會兒最盼望的就是我爸回家，因為我爸只要一回家我媽就會做晚飯，還會做好吃的。那時候全村就我家一臺電視機，一到晚上，不管刮風還是下雨，附近幾個隊的人都涌向我家，等著看電視，他們連廣告都不放過，一直看到每天晚上電視謝幕說再見，然后出現一片雪花為止。我媽偶有生病不舒服的時候拴著門，別人會要求我媽把門打開，說他們自己在外面看電視不打擾我們……大家自行想象下，那時老百姓的生活是多么單調乏味。

有的親戚家特別窮，過年沒有肉吃，我爸就會讓他們從我家拿一塊肉回去。那時家家戶戶都住的土屋，房前屋后都是樹木，有的屋后是山林，有的門前是山林，鄂西地區最不缺的就是山了，一到晚上到處都黑乎乎的，黑影幢幢，看起來很瘆人，一到天黑，我一個人就不敢上廁所。（農村的廁所都在外面，條件好些的會蓋個小屋，一般的搭個棚子）特別是冬天，北風一吹呼呼的，冷的鉆心。對了，那會兒還經常有黃鼠狼偷雞吃。我的農村生活一直持續到我7歲左右，我爸接走了我和我媽。后面更是隨著他的工作調動，我們不停地搬家。

印象中，農村給我留下的印象就是窮！臟！然而這次春節回鄉，卻發現我印象中的農村生活已經是歷史了，僅僅停留在我的記憶深處。前幾年，隨著國家要求農民上樓，農村的土屋基本都棄置不用了，另擇它地新建了新農村，一座座排列整齊的小樓拔地而起。一般是兩層樓，一棟樓兩戶，門前有個水泥場子，建的時候說一樓是商鋪，其實哪里有那么多生意可做呢？所以一樓基本就是一個大通間加一個廚房，外間一般被用來放置雜物，以及家家戶戶都有的摩托車電動車，還有那種農村很常見的大方桌（俗稱的八仙桌）、條凳什么的，家里有客人了就在一樓吃飯。廚房會搭建一個土灶，一般人家平時做飯也都會用這個，另外也會配備煤氣灶，電飯鍋之類的現代化廚具，不過油煙機是沒有的。二樓就是跟城里一樣的格局，幾室幾廳的布局，現在基本家家戶戶都配齊了冰箱、洗衣機、空調之類的電器，衛生間也配了熱水器、坐便器，終于擺脫了以前農村那種臭茅坑，一到夏天蒼蠅四飛、肉蛆蠕動臭氣沖天的惡心場面。

農村平時留守的基本是老人和孩子，一個是老的不能出門打工了，一個是要不太小要不上學。過年卻是很熱鬧，一年四季在外打工的年輕人全都回來了，我老家的農村人基本都在大城市的建筑工地打工，一年收入大概十來萬，多的有十幾萬，但都賺的是血汗錢，只要不下雨不下雪都要上工，除了冬季太冷的時候早早休工，其他時間基本無休，夏天太陽曬得能蛻下幾層皮。大概是現在有錢了，出手都大方的很，抽的煙都是好幾十塊錢一包的，手機也都是用幾千塊一部的。他們出門打工一般都是抱團，一般先說好跟誰一起去，去誰的工地。這個誰一般是小包工頭，從大包工頭手上接活，再給手下的人分出去，一干就是一年，一般工資都是先掛賬，年底一次結清，平時要用錢都是先從包工頭那支，要不怎么一到年底就有民工上fang要工錢呢？那可是一年的工錢啊。

對了，農村的很多小媳婦兒都是不干活的，比城里的女人都過得舒服。孩子大了就丟在家里讀書，自己跟著老公一起外出，老公在外打工，自己每天玩，也不用賺錢。孩子太小的，就跟婆婆一起在家里帶娃，經常睡到日上三竿都不起，家務都是婆婆干。對，我忘了說，現在農村人大部分都不種地了，大片大片的土地撂荒了，只有極少數老人還在種地。農村光棍兒很多，女孩子很少，很多都是外出打工就嫁到外地了，留在本地的很少，所以物以稀為貴，聽說我們那現在農村的彩禮錢都20萬起步了，還要在縣里買房子，車子暫時沒作要求。縣里一套房也要三四十萬了，還沒算裝修，你說一個沒文化沒一技之長的農民花好幾十萬在縣里買個房，以后怎么生存呢？年輕的時候尚可，年齡大了做不動了，哪里有生活來源？經常一想到這些，我就為他們發愁，但是他們不管這些，只知道必須要在縣里買套房，不然討不到媳婦兒。我有個老表是90年的還是89年的，據說已經放棄了，2018年去越南打工了，打算花十萬塊從越南買個老婆回來，據說十萬塊買回來的老婆漂亮又能干，特別吃苦耐勞，在家里什么都干，還聽話。我們村里有人從越南買了老婆回來，我老表也想效仿。

對了，微信還真是個好東西，使用起來沒有難度。甭管文化高低，我們那農村的幾乎人人都在用微信，淘寶也是農村的大小媳婦兒經常逛的，現在快遞在各個鄉鎮都有網點，一般快遞到了，快遞小哥兒給買家打個電話，騎上摩托車三五分鐘就到鄉上了，拿上快遞再騎回家，一個菜還沒炒完。要知道，同是這段路，大概有個八里十里的吧，小時候我可是要走老半天咧，現在騎個摩托車十分鐘可以走一個來回。

也許是觀念落后，我們那的人普遍不怎么重視教育，一個村出不了幾個大學生。父母在外面打工，孩子丟在家里，經常學著學著，很多孩子就不想上學了，家長也不管，不想讀就不讀吧，就跟著一起出門打工。男孩子還好，就打工唄，出苦力賺點血汗錢，有頭腦的會去學一門手藝，比如美發什么的。女孩子就不好說了，有些女孩子不到十七八歲就跟人同居，然后生孩子，到了20再去領證，比如我表妹90后，現在已經是三個孩子的母親了，為了要個兒子，孩子生了一個又一個，卻全都是女兒，據說還要生第四個，為了兒子也是拼了。我一直沒搞懂，家里又窮，一沒財產二沒皇位可繼承，咋就恁想不開偏想要兒子呢？難道又要生個兒子將來娶不到老婆？也有些女孩子會成為失足女，這個社會不知道是咋了，那些家有失足女的人家不僅不覺得羞恥，反而還洋洋得意，典型的笑貧不笑娼。還有些女孩子會成為小三、二奶，在城里給有點錢的老頭子生個兒子，然后被沒名沒分地養著。這些在我看來都是不能理解的。

記憶中善良、淳樸的鄉親們，早已經不是了當初的模樣。聚在一起，相互之間談論的最多的是一年賺多少錢，誰在城里買了什么房子。或者聽到的是誰誰做工程發達了，在外面有了二老婆，誰誰拋棄了糟糠之妻。聽著一個個熟悉的名字，我的心里異常難受，曾經這些都是與我家走動很密切的親戚。

這次春節回老家，給我帶來了極大的震撼。農民的生活無疑是越來越好，但是隱患也非常多。教育仍然落后，農村大齡男青年日益增多，三觀不正、信仰崩塌，若干年后新一代農民的養老矛盾尖銳等等諸如此類的問題，像一塊又一塊巨大的烏云困擾著人們。無論如何，還是希望生我養我的故鄉的人們生活越來越好，也希望一覺醒來，我曾經熟悉的親人還是我記憶中那么淳樸、善良。

拓展知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