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東方綠舟體育訓練基地，醒目的條幅上書寫著覃海洋的輝煌戰績。剛剛獲得成都大運會蛙泳比賽三枚金牌的他就在這里備戰杭州亞運會。

記者：每天多長時間在這？

覃海洋：大概六個小時吧，上午三個小時，下午三個小時。

記者：現在你能以什么樣的狀態回到訓練場呢？我在想。

覃海洋：以一個世界冠軍的狀態吧。

記者：世界冠軍的狀態是什么樣的？

覃海洋：我認為世界冠軍的狀態就是更加輕松，而且更加自信。

一個月前，在2023年日本福岡游泳世錦賽中，覃海洋包攬了男子50米、100米和200米三個蛙泳項目的金牌，同時，以2分05秒48的成績打破了200米蛙泳的世界紀錄。他的個人戰績填補了中國在蛙泳項目上長達66年的空白。比賽結束之后，覃海洋在個人社交賬號上寫下——“在通往頂峰的路上，即使畏途巉巖不可攀，也要會當凌絕頂；哪怕無人會登臨意，也應猛志固常在。”回味登頂之路，出征福岡世錦賽前夕，他駐足于國家體育總局游泳館的光榮榜前，可謂是一個關鍵時刻。

記者：光榮榜什么樣子的？

覃海洋：光榮榜是奧運冠軍和世界冠軍都有的，奧運冠軍比如說在第一排，世界冠軍在下面一點，然后我站前面看。

記者：看什么？

覃海洋：我在看我比完賽之后我掛哪兒？真的。

記者：當時還沒有你？

覃海洋：對。

記者：那你希望你的位置是掛哪兒？

覃海洋：其實我能掛上去就挺好了，在比賽之前，我把它當成我的必經之路，這三個冠軍我肯定要拿下來的，如果這三個冠軍我拿不下來的話，我就別談奧運會了。

記者：為什么這么絕對呢？

覃海洋：因為我沒有想過失敗，志在必得。

帶著拿下三個冠軍的決心，覃海洋來到福岡世錦賽。7月24日，男子100米蛙泳決賽，排在第4道的覃海洋在入水后就確定優勢，游至最后15米時，他感覺到了即將成功的那種感覺。

記者：沖刺階段的時候運動員的心理狀態會發生什么變化？

覃海洋：整個的身體和神經其實都是一個高度集中的一個點，全部集中在往前沖。

男子100米蛙泳決賽，這位24歲的小伙子為中國奪得首個男子蛙泳世界冠軍，57秒69的成績也再度刷新了由他自己保持的亞洲紀錄。從6歲開始學習游泳到獲得第一枚世界冠軍的獎牌，長達18年的登頂之路，或許可以從覃海洋被教練扔到水里開始。

覃海洋：小的時候也不喜歡下水，也是被教練扔下去的，就這種。

記者：9歲開始接觸相對系統的訓練了？

覃海洋：對。

記者：那時候職業運動員是你的唯一選項嗎？

覃海洋：也不是。

記者：心里的目標？

覃海洋：也沒想好以后干，反正當作一個運動。

記者：只是當作運動。

覃海洋是湖南人，1999年出生，9歲時，學了三年游泳的他從湖南前往上海閔行區少體校。一年后，被選入海軍游泳隊進行試訓。曾培養出齊暉、寧澤濤等名將的葉瑾教練送給覃海洋一個外號：“淡定哥”。因為覃海洋干什么事情都慢半拍，但訓練卻很自覺，悟性很高。許多技術要領，葉瑾只要說上一遍，覃海洋就能做得很好。2015年,在首屆青運會游泳比賽上，16歲的覃海洋包攬了男子100米和200米蛙泳兩枚金牌。之后，他又連續獲得了全國游泳錦標賽、青島全國冠軍賽的男子200米蛙泳冠軍。然而，2016年，里約奧運會選拔賽，覃海洋卻沒有入選，用他自己的話來說，那一次，只差了一點點。

記者：差多一點？

覃海洋：差個半秒吧，0.5不到。

記者：眨一下眼睛的工夫？

覃海洋：對，是的，然后就感覺非常遺憾。

記者：怎么去敲開這扇門呢？

覃海洋：后來就是想回去加油訓練。

2017年，覃海洋以2分07秒35的成績，在第十三屆全運會男子200米蛙泳決賽中獲得冠軍，2018年和2019年，他分別獲得短池游泳世錦賽和世界軍人運動會的男子200米蛙泳亞軍。2021年，他如愿參加了東京奧運會，在男子200米蛙泳預賽中，游出了2分08秒48，排名小組第一，但打擊隨之而來，因為犯規他被取消了比賽資格。

記者：但是當被告知犯規的時候什么心情？

覃海洋：更多的是一個疑問吧。

記者：因為當時改了游泳的規則之后，空中鏡頭看得非常清楚？

覃海洋：還有水下鏡頭。

記者：當你清楚地看到問題的時候，是什么樣子？

覃海洋：也沒什么話說，其實最難受可能不是比賽成績，最難受可能是這件事比較丟人。

記者：是什么讓你感覺到丟人了？

覃海洋：不管在誰看來都是一個比較愚蠢的錯誤。

覃海洋所謂的愚蠢的錯誤源于水下轉身后蛙泳腿習慣性接了一個自由泳腿，而改變運動習慣并不容易。這時，覃海洋的恩師葉瑾站了出來，盡管當時海軍訓練隊面臨解散，葉瑾還是四處奔走為覃海洋找到了固定的訓練場地。除了利用水下攝像進行分析外，她甚至專門拿了一根棍子放在覃海洋的腿上，讓他能感受到水中的動作位置。

記者：其實在回來之后有一段時間你是跟它較勁的？

覃海洋：對。

記者：能細致到什么程度去摳自己的動作？

覃海洋：就跟跳舞一樣，哪個動作必須做成什么樣。

記者：對于像你這樣已經很成型的運動員來說困難嗎？

覃海洋：反正不簡單，也是費了挺多功夫的。

記者：內心會有受挫感嗎？

覃海洋：是會有，但是也沒有辦法，只能接受。

經過了長達一年的艱難較勁之后，2022年8月，覃海洋到北京開始集訓，他有了新的團隊，師從上海教練崔登榮。崔登榮也是將張雨霏一步步帶上奧運最高領獎臺的功勛教練。

記者：對于你來說，這種選擇意味著什么呢？

覃海洋：就是意味著一個新的開始，就像我說的打碎了重塑的一個過程。

記者：比如說在什么樣的訓練上？

覃海洋：以前的觀念認為比賽前需要多游，去多游保持狀態，但崔指導他的理念是少游，去養體力。

記者：他不讓你游，你就非想游，然后他就不讓你游，那怎么辦？你偷偷游嗎？

覃海洋：他也是尊重運動員。

記者：在什么情況下或者在什么樣的時刻，你認定他是對的？

覃海洋：因為最終體現的是一個成績，也許不知道什么是對的，但知道什么是錯的。

無論是張雨霏還是更早的陸瀅，成績的突破期主要源于技術的提升。對覃海洋，崔登榮也選擇了從技術入手。

記者：因為我記得在采訪張雨霏的時候，她就說過，好像崔指導認為摳技術動作是一個運動員一輩子要做的事情？

覃海洋：對，確實差不多，比如說可能手掌稍微斜一點和回過來一點這種滑水的效果會有一點點差別。你每一下都有一點差別的話，那你整個游程其實就影響挺多的。我看會有評價說是說我前150米游得省力，動作比別人少，相同的距離人家可能要花一個半的動作，而我只需要一個動作。

記者：這個是靠什么樣的天賦來完成的？

覃海洋：我個人認為一個是水感，還有一個系統的體能訓練。

強調技術細節的同時，崔登榮還強化了覃海洋的力量訓練，在核心肌群上的練習規劃也更加細分。

記者：現在我們看到你過去訓練的記錄，大家都會把你去練深蹲的這個過程去挖出來？

覃海洋：因為蛙泳是非常需要腿部力量，特別是短距離，一個是要非常有爆發力。

記者：因為我們看到一些視頻，就會看到你們訓練方法有的時候，比如說腰上掛著？

覃海洋：就是鐵片。

記者：你現在能做多少公斤的深蹲？

覃海洋：160公斤到180公斤左右，我感覺只是完成基礎的塑造。

記者：還有什么需要去提高？

覃海洋：陸上訓練完之后，你要把陸上練的東西轉化到水里面，怎么去更好地把這個訓練結果體現到水里面。

在和崔登榮相處的一年多時間里，曾經把游泳當做工作的覃海洋漸漸學會了享受游泳。

記者：你覺得崔指導給你帶來最革命性的改變或者革新性的改變是什么？

覃海洋：很會給隊員打氣，給隊員加油。

記者：因為在我們百般勸說下，他依然拒絕了我們的采訪。他的理由就是我永遠是站在運動員背后的那個人。到底在他身上是什么樣的東西在起作用？在你們的身上發生了變化？

覃海洋：信心，一個就是溝通吧，非常尊重運動員的做法和想法。

2023年參加福岡游泳世錦賽的覃海洋是經歷了重塑的他。他如愿以償，拿到了志在必得的三枚金牌。然后，他來到了200米蛙泳的臨界點，半決賽中，覃海洋排名第二，他最大的對手就是現世界紀錄保持者、澳大利亞的斯達博蒂·庫克。

覃海洋：當時比賽我認為是最難的，真的是。

記者：為什么200米是你認為最具挑戰的？

覃海洋：5月份之前，備戰的前期勢在必得拿下的都是在往100米這方向上靠。

蛙泳200米的半決賽和決賽相隔一天的時間，在那一天里，覃海洋的心態發生了變化。

覃海洋：其實游完半決賽之后，我也會想拿個第二也無所謂，就是這種態度，可能這種心態持續了我一個白天。

記者：甘于當第二的這個念頭一旦產生人就突然間沒有任何壓力？

覃海洋：對，是的，也休息得確實挺好，但我起來之后，因為馬上就要出門比賽了，起來之后我就想，一瞬間我覺得不行，哪怕我會輸，我也一定要去不能讓他贏得輕松。

記者：是在你出門換衣服的時候？

覃海洋：對，是的，坐大巴車去往賽場的路上。

記者：這一段路有多久？

覃海洋：大概二十多分鐘吧。

記者：在那一刻你自己感受到了你發生的變化？

覃海洋：心態以及信心就上來了，哪怕輸，我也要站著死那種感覺。

記者：所以其實在你開始游的那個時候，你已經是另外的一個覃海洋了？

覃海洋：對，我想這個可能就是激發潛力的最大一個關鍵點。對，非常堅定地想拿三塊金牌。

男子蛙泳200米決賽，所有運動員開始進場了，上場之前，覃海洋和另外七名選手逐一碰拳，相互鼓勵。決賽中，覃海洋與庫克分列第五和第四賽道，發令槍響，覃海洋率先發力，100米半程力壓對手排在首位。關鍵的第三個50米，覃海洋狀態神勇依然沒給庫克機會。最后50米，覃海洋發力沖刺，一路領先到終點，以2分05秒48的成績，打破世界紀錄再奪一冠，包攬本屆世錦賽蛙泳項目的全部三枚金牌，也是拿到了他在本屆世錦賽的第四金。

記者：所以回到你的這一個手勢，我在想你可能內心一定跟自己說，覃海洋你做對了什么？

覃海洋：就是相信自己，真的是，就跟我決賽前的狀態一樣，相信自己。

記者：所以兩百米所有的人都說，我們中國有了世界蛙王。

覃海洋：倒是我更喜歡另外一句，另外一句是叫“鮮衣怒馬少年郎，誰人不識覃海洋。”

記者：所以很多人可能都會把你，放在更長的一個時間的長河里來看這場比賽，希望這是中國游泳這個運動項目，一個新的開始。

覃海洋：我相信會是新的開始，因為取得這樣的成績肯定整個隊伍都會是有一個總結和學習的反饋，這么一個結果，把這個更好的訓練模式去和大家交流，也會有更好的結果，成績肯定是會越來越好的。

經此一戰，覃海洋本屆大賽拿下了4塊金牌，他無疑將成為蛙泳項目上各路強手的追趕目標。對于金牌帶來的壓力，覃海洋說：“金牌拿過后就是掛在那里了，而不是一直戴在自己身上，我不會讓它成為壓力。每一次比賽都是全新的挑戰，因為別人也一直在努力、在進步。”

記者：其實這也是我的一個問題，說其實在很長的一段時間里，你覺得游好泳是你的工作。

覃海洋：對，可能就是太在意結果了，感覺身上包袱太多，總想成功吧，總想去證明什么。

記者：現在呢，變成什么了？

覃海洋：現在非常享受每一次的訓練，也是非常投入去想，我怎么去把每一堂課訓練做得更好。

記者：因為眼下距離2024年巴黎奧運會，也就不到一年了？

覃海洋：對，其實一年的話也剛好吧。

記者：一年之后的覃海洋跟現在的覃海洋，你希望你預設的變化是發生在哪兒？

覃海洋：我可以穩定地把100米和200米，這兩塊金牌拿下來，這個就是一年時間需要去做的事情，如果把這些過程做好了，其實比賽的時候沒那么大壓力。

編輯 劉佳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