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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饒鉛山燃氣灶維修(上饒鉛山燃氣灶維修電話)

發布日期:2022-09-24 23:28:20 瀏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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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沿拓展:


渺小卑微的工匠藝人

如被風吹散的璀璨星辰

在夜的深處閃閃發光

傅菲用筆墨賦予他們生命

重現漫長歲月的記憶現場

新書《木與刀》全書14萬字,定價38元,配有著名畫家羅克中10幅手繪插畫,當當京東等網店已全線上市。

傅菲筆下的鄉村文化,在歷史的時空下,描述了在歷史演變中手藝人多舛的命運,并辨析生活勒進他們肉身的繩痕,以此找到個體生命在時代潮流中所沉積下來的印記。了解中國南方鄉村文化,這是一本必讀書。傅菲筆觸的深耕處,觸及鄉土儀式嬗變的隱在層面,無論是木雕還是信江流域的地方戲種,民間的血液有生命精神的藝術。

傅菲簡歷:

1970年生,江西廣信人,中國作協會員,鄉村研究者,是當下重要的散文寫作者之一,研究上饒鄉村十五年,寫出饒北河系列作品,引起散文界關注和熱評。作品常見于《人民文學》《鐘山》《花城》《天涯》等刊,已出版散文集《故物永生》《草木:古老的民謠》等十五部。2018年,廣西師大出版社第一次推出個人作品系列書“傅菲?饒北河系列”。

焚泥結廬

泥是我的胞衣,也是我的棺槨,哥郎,你知道的,我一輩子都是在挖泥、拉泥、踩泥,我死了,不要棺材,用泥把我裹起來,扔到后山去。榮巖拉著我父親的手說。他躺在平頭床上,頭靠在一個茶葉袋,嘴巴里流長長的涎水。他已經躺了半個多月了,他的身子呈塌陷狀,曾像羊皮鼓繃緊的肌肉無影無蹤了,蓄水一樣的力氣消失了。榮巖的顴骨像兩塊裸露的鵝卵石,眼眶凹進去。我父親給他倒了一小杯酒,說,你少說話,煙抽不了,喝口小酒吧。我父親抱起他的頭,用衣袖揩了揩榮巖的臉,又說,我們一輩子都在還債,我們從泥里挖了多少,也要還回去多少,誰都不欠誰,最后了啦,一拍兩清。

他們是土陶廠的工友,從十八郎當歲在一起做事。榮巖是個拉泥工,也是個踩泥工。比我父親小三歲,我叫他榮叔。土陶廠在公路邊的山坳里??v目而去,從群山逶迤而來的饒北河,在兩座山狹長地帶,圍堰成一個小湖泊。土陶廠并不大,有四個蘆葦蓬,一個曬陶坯的場院,一個踩泥池,兩條堆陶器的地壟,和兩條陶窯。公路下,是一片扇形的田疇。田疇平坦,一條田埂遠遠看去,仿佛是編織的花邊——藍鈴、豬牙、黃水仙、銀蓮,貼著埂邊開各色的花,黃黃的,紫紫的,白白的,到了夏季,瓜果在竹架上掛著,有黃瓜、冬瓜、絲瓜、金瓜,也有刀豆、萹豆、白玉豆、四季豆、豇豆,竹架上爬了絲蔓。河邊有一個洼地,乳酸草、水鱉茂密地生長。水鱉在雨季,葉子圓圓地肥厚,淺黃的花一夜間浮出來,像黃暈暈的燈盞。把草翻挖下去,有厚厚的煙灰色的泥。每天,天麻麻亮,榮叔用闊嘴鏟把泥鏟到平板車里。那時他還年輕,手臂像兩根暴長的杉木,滾圓的。他拉著滿車的泥墩,埋著頭,車繩勒進他的肩膀,他用手拖著車把,往砂子斜坡上拉。他長年打赤腳,腳趾收縮,吸盤一樣吸附在地面,腳趾像五個患難的兄弟,在爬坡的時候,緊緊團結在一起,血液的恩情使它們再也不會分開。過了斜坡,拐過一條甬道,便是踩泥池。他坐在車把上,抽一根煙,再把泥卸在池里。一個早上,他拉了兩車再吃飯。我坐在院子里晨讀,看見榮叔上坡,我跑下去,在車后推車。他唏呼唏呼的喘氣聲有舒緩的節奏,隨著喘氣聲而起伏的后背,我看起來,和山梁差不多。他抽煙的時候,嘴巴張得缽頭一樣,煙在里面打滾。他喜歡談白。他說,老六,你以后不讀書了,來做個窯工,女人爭搶著窯工呢。

一池的窯泥要拉二十來板車,榮叔兩天拉完。再給池子澆上十幾擔水,泡漿。他牽來水牛,喂一畚斗的米皮糠,給牛臉蒙上一塊黑布,趕到泥池里。他一手拿一根竹稍,一手拽牛繩,嘿,抽一下牛屁股。牛沿著池子打轉圈。榮叔也跟著打轉圈。打了幾個轉圈,牛不走了,嘛——哞——,嘛——哞——,牛叫得低沉悠長,叫得人心里脹脹的。榮叔抱來一捆草,自言自語地說,誰叫你是牛呢?是牛就要踩窯泥。泥漿里全是腳印、牛蹄印,一窩一窩,蹄印疊著蹄印。踩了一天的泥漿,變稠,變膠樣,泥熟了,切成肥墩墩的一塊塊,搬到蘆葦蓬里,制土陶。

土陶一般有土甕、酒缸、水缸、缽頭、壺、菜缸、醬缸、酒甕、燈盞、油罐子、醬油罐子、鹽罐子、調味罐子、茶壺、夜壺、瓦、磚,規格不一。制陶師有三個,文港、水桶、陽魚。水桶和陽魚是文港的徒弟,做了三年,也成了師傅。文港是個瘸子,走路像撐船。他用一條灰色的麻布綁在腰上,褲子松松垮垮,一個布結拳頭大,翻出來。下雨的時候,做不了事,他一手捏一個毛竹筒,另一只手操一根油茶樹小圓木,去村里的婦女家坐坐。婦女一般是寡婦。村里有寡婦四個,官葬山一個,石灰窯一個,溪邊一個,弄里一個。文港去寡婦家里,褲兜里揣幾塊錢,或用紙包一斤肉。要到了傍晚,他才回家。他笑瞇瞇的,臉上漾著酒駝色,酒糟鼻像個開爛的紅辣椒。他到了家,他老婆馬上從后門逃出來。她的肥襠褲在膝蓋的部位各補了兩塊圓圓的布片,芋荷葉一樣的布片,頭發用一根毛線綁著。她跳過一個水溝,爬上一段矮墻,滾下來,到了我家后院。文港的聲音也到了后院:“翻墻是不是摔不死呀,夜邊了,飯在哪里還不知道?!彼掀沤写禾m,一下子抱住我媽的大腿,說,拐子不是好人,要把我打死。她露出腳踝,是木棍的淤青。文港坐在大門的石凳上,唱小調,咿咿呀呀,誰也聽不懂的小調。一邊唱一邊搖頭晃腦,嘴角流出白白的口水。他是一個膽子特別大的人,村里死了人,都是他去洗身。他把死人抱到泡豬桶里,倒一擔溫水,用稻草刷,翻來翻去洗。他不怕死人。他說,死人有什么可怕的,死人要不了幾天,都成了泥。你看看,我天天都鞭撻泥,在一塊石板上,把泥摔下,揉軟,再摔下,再揉,揉飯團一樣,把泥漿里的空氣全部揉出來,泥結實了,瓦才不會被雨打碎,你看看,楓林村這二三十年里的屋舍,有哪家人說我做的瓦不好,我做的缸不好用,沒有的。但他自己的房子沒有瓦,是用茅草席蓋的,用竹篾編起來,一列一列地壓在懸梁和木條上。他邊洗邊說,還時不時喝一口小酒。蒼蠅飛來飛去。他又說,人和泥都是一個德性,經得起摔經得起用,卻經不起碎,再好的水缸一鐵錘下去,全爛了,爛了就是死了,補也補不了。他一個人坐在廂房里,給死人守夜??吭陂T框上打盹,頭耷拉耷拉地舂米一般,他睜開眼,用筷子夾臉盆里的豬肉下酒,一個晚上,把整個臉盤的肉吃光。他要吃三分熟七分生的肉,厚厚的,巴掌大,肉皮帶點豬毛碴,他把整塊肉塞進嘴巴,露出的一截,用手捂著,慢慢往嘴巴里擠。文港有兩個兒子,一個叫水榕,一個叫水杉,都到了上學年齡了,還沒去學堂。文港說,以后做陶匠,做陶匠又不要識字。水榕水杉特別頑皮,黃瓜沒熟,只有指頭長,他們也摘下來吃,有時一個下午,坐在田埂上,躲在豆蓬里,剝青豆吃,吃得肚子滾圓圓的,回家。他們還會用鐵絲編制籠子,四四方方,籠子里掛一條河魚,放在田埂下的涵洞里,過一兩晚上,籠子有了田鼠或黃鼠狼,烤起來吃。有一次下午,他們還跑到我家廚房,把半碗豬油喝了。他們赤膊赤腳,手上始終有一根圓木棍,去田頭菜地捉蛇。把蛇圈在腰上,當皮帶。到了寒冬,他們再也不出來,窩在床上。好幾次,我父親對文港說,你也得給孩子撬一件棉襖,小孩子窩在床上,不是辦法。文港說,小孩都是凍大的,哪會有怕凍的小孩呢?我母親撿拾了幾件家里的舊棉襖,給文港兩個小孩。

我們一眼望過去,能看見的是光,水,和泥。空氣是看不見的,花香味是看不見的。光從天上瀉下來,無聲無息。水在河里湍流,在雨里噼噼啪啪,在石縫里滲。泥以鳥的形式叫,以油蛉的形式低吟,以虎的形式咆哮,以草木的形式一歲一枯榮,以人的形式更替。榮叔死的時候,我還在小鎮的一個鄉間中學教書。我父親急忙忙地把我叫回家,說,榮叔才五十多歲,你去送送。榮叔側著身子,伸出手,想拉拉我的手,手直直的,卻怎么也伸不出來。榮叔說,一輩子的力氣,全用完了,用完了,人身就是廢物了,是一堆爛泥。他得的是水濕,先是骨關節痛,針扎似的。他拉不了泥,也踩不了泥。他用一個平板車拉鹽罐子、菜缸、醬缸、小瓦罐,去周邊的各個村子賣。車頭上,掛一個鋁盒,鋁盒里是飯菜。他手腕上扎一個搖鈴,到了村里,噹噹噹,小孩圍過來,大人也圍過來。過了兩年,腳再也走不了路,他坐在自己做的一個四方形木架里,下面按了四個鐵輪子,他老婆推他出來,在村子里轉轉。他全身水腫,看起來和一根熟透了的冬瓜差不多。中醫說,他打赤腳太多,踩窯泥太多,水氣全進了身體里,人的身體像個煙囪,煙全堵在里面,柴火怎么燒,都會慢慢熄。她老婆干瘦干瘦,一節火柴一樣。她幾次來我家,對我父親說,勞力沒了,生活怎么過呢?我父親說,叫榮巖去廠里稱柴火吧,工錢會低一些。他站不起來,只能看看秤,做個記錄。我父親私下幾次對我囑咐,說榮叔不會有太長時間了,他那個兒子,你得想想辦法照顧,找一個好師傅學一門好手藝。榮叔三歲喪父,自己到了三十好幾才結婚,好不容易得了個兒子,命根子看待。生兒子時,家里窮,老婆坐月子沒肉吃,連奶水都沒有。榮叔用繩子把家里的貓吊死。貓吊在木樓梯上,伸出長長的舌苔。貓都養了六七年,聽話,溫順,舔著榮叔的臉睡覺。吊它的前兩天,貓一直蜷縮在灶臺上,喵喵喵喵地叫。日夜叫。叫得榮叔心里痛,凄苦地痛。他看見貓的四肢在發僵,眼球暴突,他咚咚咚地用頭撞墻。他說,兒子是貓投胎,叫兒子春貓吧。

我坐在榮叔的床沿,也不知道說些什么。記得年少時,我們一群小孩子去土陶廠玩,他老婆烤芋頭給我們吃。芋頭是用木炭火煨的,松松軟軟,把粗糙的毛皮剝開,白白的芋肉有一股熱熱的香味。棗子熟了,她用飯萁端米棗給大家吃,一人一把。棗子有細細皸裂的斑紋,吃起來,生生脆脆,牙齒都有甜味。到了我外出讀書,暑假了,我和他一起在土陶廠守夜,看守器物。在空地里,我們一人一張竹床,打赤膊,蓋條小毛毯。月亮早早地出來,水汪汪的。溺水的月亮,光暈里蕩漾沒有波紋的灰藍色。山梁一座座相連,尖尖的山巔有銀輝閃耀,像終年不化的積雪。山梁間的弧線像奔跑的狼狗脊背。田疇里,青蛙肆意地叫,叫的又歡又快。稀疏的柳樹里,有白白亮亮的水叮叮咚咚。遙遠的星宿,低低地垂下幕簾,懸掛在屋頂上。原始的夜空和我們的靈魂相依相偎。在時間的河流中,我們都是逆水而行的?,F在,榮叔已經到了最后一個碼頭——他來到這個世界的地方。他躺在蒲席上,大頭蒼蠅嗡嗡嗡,在墻上,在窗玻璃上,在床欄上,飛飛停停。房間里有一種口痰的腥臭味。他后院里的樟樹上,有幾只烏鴉,叫了三五天了,嗚啊嗚啊,叫的人發慌。用石頭扔它,它跳幾下,不走。蒲席是舊的,有常年的肌膚油脂滾磨了的熟黃,似乎還有年輕婦人奶孩子的溫暖,還有夢境的美好印跡,還有滾熱淚水的漬液存記。榮叔的身子有了陶泥的色澤,灰暗的,淺褐的,灰燼的那種顏色。他們一家人哭了起來。榮叔再也聽不到,或許聽到了,我們也無從知曉。他的眼角涌出了兩行淚水,最后的,僅有的。

在河邊的洼地里,我們一群小孩經常在夏日黃昏時分,去滾陶泥漿。把陶泥抹遍全身,連褲衩也不穿。滾累了,我們坐在河邊的石堤上。溽熱的暑氣一會兒把身上的陶泥熏干。我能感覺到,泥漿慢慢在皮膚上收縮,嘶,嘶,嘶,嘶,泥漿有了裂隙。皮膚有輕度灼熱的微痛,泥漿從黑褐色,變灰褐色,變灰白色,最后干裂。我們站起來,跳幾下,碎片啪啪啪地落了一地。我們鉆入水里,浮游。我們也把水缸抬來,放在一個汽車輪胎上,移到河里。我們一人坐一個水缸,在河里玩。收工的榮叔通常就是那個端水缸回家的人。

地壟里,碼著一排排的水缸,土甕。星期天或節假日,外地有一些貨車,突突突,開到廠里,把土陶器物拉走。器物都用稻草繩捆綁好,小孩子負責搬小器物,用竹萁挑或扁簍背——那像是小孩的節日,蹦跳著走路?!诤芏嗄曛?,我離開故地的很多年里,我特別迷戀那種火烤煙熏的泥土味。它是所有土制器物的舊時光,也是永遠不會散去的體溫。一個水缸,擺在陳年的院子里,即使擺了上百年,缸壁長了清幽的苔蘚,水也不會腐臭。手撫摸一下水缸,冰涼的,地質深處的幽寒從缸里傳來,再撫摸一下,家的溫度滲透了出來——木柴在陶窯里轟轟的旺燒,白煙從天窗里竄出來,一浪浪,做陶人的手印手痕、脾性、氣血,燒進了器物里?;鹂緹熝哪嗤廖独镉锌人月?,有陣雨嘩啦啦的傾瀉聲,有灌木在深山里的搖曳聲,有烈日空氣嗞嗞嗞的爆裂聲,有木炭砰砰砰的炸裂聲。這是一片田疇的微縮記憶,在某一個驀然時刻,水波般擴散:楊柳綠了又黃,河水淺了又深,昨日的雞舌草不忍說出寒霜的來臨,早早沉降的彎月;門輕輕合上的聲響,土甕被一只手有節奏地拍打,嗡——嗡——,弦彈回去的回響;小弄堂里,喝酒聲幽幽傳來,再稍后一些,有一個提燈籠的人走過;泥墩在石板上,啪噠啪噠,反復地摔打,摔打泥墩的人,鼓著腮幫,憋著氣,粗壯的雙手像一對木漿……遠古的歌謠掠過,掠過我們已經途徑的山水。

火烤煙熏的泥土味是我蒙昧的開篇。盛水的是水缸,放米的是米缸,端粥的是缽頭,儲酒的是酒缸;大肚子的是土甕,直肚子的是醬缸;擺在灶臺上的是油罐子,放在閣樓上的是菜缸子,陳放在地窖里的是酒甕;壓在木櫞上的是瓦,砌在墻里的是磚?!抑?,人從這里走出了洞穴,家有了形態,靈魂有了皈依。我們是在大地上蝸行的人,當我們日漸衰老,最終環抱著的是日漸蒼涼的泥土味。我們出走,因為有了欲望。我們回來,因為需要了卻。

小鎮鄭坊,在春秋時期,有了族群和村落。在上個世紀八十年代初期,縣博物館的考古人員,在一棟廢棄的舊居里,發掘出了前秦的磚瓦和土陶。土陶是缽頭和小罐子,在展覽室的櫥窗里,依然發出深褐色的幽光。在時間的隧道里,我們瞬間站到了兩千多年的大地上,蒼莽的大地,群山綿綿,饒北河浩浩蕩蕩漫溢了兩岸。先人用土陶碗吃飯,用土缽頭文肉,架在土灶上,木柴火在暗夜熊熊地燃燒?;男U的時間在這里形成了對流。有了窯,才有陶。

窯,一座是旋窯,高高聳起,內空,用土磚壘起來,看起來像個碉堡,也像個稻草垛,一般用來燒磚瓦。窯是圓形的,慢慢往上收攏,有一個圓拱,拱頂開一個天窗,也是形成空氣對流的通風口。有一扇兩米高的窯門,兩個人可以進出,燒窯的時候,手臂粗的雜木從窯門塞進去。另一座是臥窯,也叫龍窯,沿著山邊向上的斜坡,從地面挖一條兩米多深、四米多寬、四十余米長的槽道,用土磚砌,拱出地面,再向上砌成半圓的拱形,用瓷泥密封,在尾部開天窗,遠看像一條巨蟒,通常用來燒制器物。

龍窯的火薪從不熄滅。燒窯了,選一個吉日吉時,放一掛鞭炮,擺上酒肉,燒香,跪拜,算是祭了窯神。點窯的火,從窯里的火薪引出來。窯在,火薪就在,世世代代相傳。燒窯的師傅是文港,他剃頭刮胡子,洗了澡,穿上了干凈的衣服,也穿上了棉布鞋,點了第一把火。

燒一次龍窯,要燒上至少四天四夜,旺火不息。第一天燒的柴火是干燥的蘆葦桿。蘆葦桿綁成一個個圓捆,整個圓捆往里塞。站在窯口,聽見火在窯里怒吼一般尖叫。第二天改用灌木燒,手腕粗的灌木整捆整捆地燒,火在窯里形成洪流,在器物間狂瀉、奔流、翻滾。整個窯身發燙,空氣一浪浪地翻滾。燒窯的人戴著面罩,露出兩只眼睛,渾身漆黑,像頭黑熊。窯師在這幾天,幾乎不能上床睡覺,手上拿一根鐵鍬,來來回回地查勘窯身,是否有漏火是否塌窯,火候是否適合。一團團膠一樣的泥,準備在泥池里,隨時準備堵塞危險之處。窯邊堆滿了柴火,一捆捆,碼成墻垛。兩個人燒窯,兩個人抱柴火。兩班人馬輪換。文港聽聽火在窯里的叫聲,就知道器物的成色。哪一段窯的器物燒嫩了,哪一段窯的器物燒老了,他用手摸窯頂,聞聞柴火煙的氣息,他便心里有數。燒窯的人,用干柴火還是用濕柴火,還是半濕的柴火,一捆的量是多少,聽憑文港的口令。文港酒也不敢喝,赤裸著上身,即使是冬天,也如此。一個破舊的軍綠色大衣,掛在樹杈上,冷了,他裹一下身子。他的臉上,身上,全是煙熏的熏黃色和柴火味。

封窯了,窯門塞滿了木柴,用水一桶一桶澆濕,再用陶泥糊起來,一層糊一層。天窗也用陶泥封死。封窯結束,在我家里聚餐,錢由土陶廠支出。我父親從地窖里,用荷葉勺,舀兩壺酒上來。酒是苞谷、番薯、糯米摻雜起來,由楊家老四釀的,泡了枸杞楊梅。酒辛辣,微甜,有一股番薯味。榮叔、文港、水桶和陽魚,還有幾個燒窯師傅,坐在八仙桌上吃。文港蹲著長凳上吃。他吃飯從不坐,蹲著吃。我母親用一個大飯甑蒸飯。他們幾個都是食量很大的人。文港比我父親小兩歲,食量尤其大。他從不去別人家里吃飯,也不去喝喜酒。有一次聚餐,水桶和陽魚對文港說,師傅,中午比吃飯,兩比一。碗是藍邊碗,飯甑放在八仙桌右邊的香桌上,由我母親盛飯。水桶吃了十七碗,陽魚吃了十四碗,一人躺一條躺椅,伸直腳,摸著肚子。陽魚說,飯吃多了像吃泥巴,一點味道也沒有,塞得肚子難受。文港看著他們下桌,把飯甑搬到八仙桌上,自己吃自己盛,把飯甑里的飯全吃完,筷子敲敲碗沿,說,吃空了。他一個人吃了四十六碗。他看看桌上幾個菜碗里,還有許多菜湯,他把菜湯倒在缽頭里,抱起缽頭,仰起頭,把菜湯全喝完。他抹抹嘴巴,說,菜湯有味道,咸咸辣辣,好多年沒這么飽過了。

以前,文港不是個瘸子。在十七八歲的時候,是方圓五里有名的腳夫。他走二十多里的山路,偷圓木,一根圓木至少三百來斤,一個晚上走來回。他肩上掛一個褡褳,褡褳包里是一個大飯團,腰里捆一把大砍刀,去高漿山偷木頭。一年要偷三百來根。有一年,他老父生病了,想吃肉,他沒錢,他去山里抓巖鷹。巖鷹筑巢在懸崖上,他拿了一根棕繩一個布袋,去巖石山。抓巖鷹的時候,被一只母鷹啄了臉,他從懸崖上滾了下來,右腿骨開裂,落下腿疾。他偷不了木頭,跟制陶師學了做陶。村里人,很少會去學這門手藝,做陶太吃力,耗費體力,寧愿去做木匠、油漆匠、篾匠、箍桶。文港有四兄弟,但沒一個是同父同母的,四兄弟有四個姓,也只有他學了做陶。做磚做瓦做缸做甕,修窯燒窯開窯,他樣樣精。陽魚做了七八年的陶,他轉去做石匠了。做石匠輕松,還管下午一個小點心呢,點心不是面就是炒飯,吃著心里舒坦。陽魚說。

我父親建房子,是陽魚當師傅的。他扛兩塊三米長的夾板,兩個木舂,來到我家。河石砌了地梁,再砌一米高的石墻,在石墻上,用夾板固定起來,把石灰調勻到黃土里,倒進夾板里,夾板兩頭,各站一人,用木舂,夯實黃土。木舂是十來公分粗的杉木或苦櫧,一米五長,師傅握住木舂,啪噠啪噠,舂在泥里。小工用糞萁挑泥,一擔擔挑到夾板里。夯實了,抽出夾板,連著新墻,繼續夯。夯了三個月,一棟房子的外墻全夯了。木匠師傅進場,東家挑個好生辰八字,上梁豎屋。這天,木匠石匠都是大師傅,好酒好煙好茶好肉地款待。豎屋喝彩頭,祭陰陽祭魯班師傅。木匠師傅唱:福來。圍觀的群眾和:呀。師傅唱:天地吉祥,日吉西陽,先請陰陽,再請魯班,請到魯班先師,締造萬年華堂,前面造起都督府,后面造起宰相堂,左邊造起金銀鋪,右面造成囤谷倉……。

喝了彩頭,再打煞。木匠用斧頭劃破大紅公雞雞冠,將雞血滴在酒中,涂沫在工具上,親友每人手持兩把薄竹片,隨木匠喝彩聲,一邊應和一邊拍打木柱。木匠大喝一聲:“煞氣那里逃?”手握五尺,迅速追出門外,眾人也隨木匠一直追到村前水口方才罷休。打了煞,師傅爬上房梁拋饅頭。師傅喝彩:福來,麥子麥子,出在何方,出在湖廣州上,商人買回來,挑到店里磨成粉,東家買回來,做成饅頭個個甜,大饅頭,個打個,小饅頭,對成對。福來,饅頭落在東,代代子孫做相公;饅頭落在南,代代子孫福壽長;饅頭落在西,代代子孫穿朝衣;饅頭落在北,代代子孫做官客。

大家哄搶饅頭,師傅怎么喝彩,都沒人聽了。饅頭搶得越快,彩頭越好。

上了梁,晚上會有幾桌酒宴。木匠、石匠,是最大的客人,坐主位。木匠坐左邊,石匠坐右邊,在一條長板凳上,頻頻地相互敬酒,額首示好。陽魚弓著身子,顯得有些佝僂,手指短而粗壯,額頭有一道道山梁一樣的皺紋。他四十歲還不到,他早年說話的重金屬般的嗓音都不見了,說話聲音低低的,像麻鴨在叫。

用現在的話說,我父親是個農民知識分子。他也一輩子干體力活。他喜歡看《三國演義》、《水滸傳》,喜歡想很多奇奇怪怪的問題。他珠算好,記賬是個能手。講家庭瑣事前,他喜歡先講國家大事。他喜歡一個人靠在床上聽廣播,一邊抽煙一邊打瞌睡。有時他會和我討論許多不著邊際的問題。“你知道什么東西對人的摧殘,永無止境嘛?”有一次,我父親這樣問我。他是個寡言的人,但說起這些就滔滔不絕,像是另一個人。我對他的提問,發傻了。我都成家了,可我從沒想過這個問題。我說,是貧窮。我又說,是疾病。我父親伸出了雙手,說,你看看吧。我從來沒有仔細地看過父親的手——寬大,厚實,干裂的旱田一樣皸裂,粗糲的指甲縫隙里有黑黑的泥垢。這就是父親的手。我突然看見了生活的臉孔——手就是生活的臉。他溫和地坐在我對面,頭發稀落,比我矮小,臉上的笑容仿佛是刻在巖石上。父親說,每個人的命運都要自己去承擔,我也不例外。他又說,家里的兩畝田還是要種的,自己吃的菜還是要動手的,豬也要養一頭,不然,你們回家過年也沒了氣氛。他說,泥就是我們的命運,泥對人的摧殘就是把人消滅,人死了,泥還要把身體吃掉,連骨頭也不放過。我握住了父親的手。第一次。像個鳥巢。但穿過我血管的,是陰寒。這可能是泥的所要說的,只不過被父親的手傳達了。父親笑了起來,說,你的手軟綿綿的,像一團棉花。父親又說,從楓林走出去的人,是泥土煅燒出來的。

父親在我市區的家里,我從沒好好陪他。我突然覺得要好好陪他,燒他愛吃的又辣又咸的菜,燒他愛吃的豬蹄子。“文港叔死了,你知道吧?!背燥埖臅r候,父親問我。我說我好久沒回楓林啦,哪會知道這些呢?他才六十多歲,身體壯壯的,沒想到竟然走了。父親邊喝酒邊搖頭,很是惋惜。

文港的大兒子水榕在市里擺了一個攤位,用推車賣燒烤。我常見到他擺在小學門口,我去接小孩放學,他遠遠地叫我,給我孩子吃烤魷魚、羊肉串、烤雞排,在一塊鐵板上,用竹簽串起來,轉動,噴辣醬。我小孩不吃這些,他尷尬地笑笑,嘿嘿嘿,臉上堆起打褶的皮肉,眼睛像個核桃殼。賣燒烤,他也難得回家。他討了一個老婆,是鉛山人,叫美華。在街面一個板梯間,做撬褲邊的小生意,撬一條褲腳邊兩塊錢。一家人便窩在板梯間里生活,在過道上架一個煤氣灶,燒飯燒菜,晚上,把堆布料的木板搬開,搭一張架子床睡覺。上個月,一個年輕人鉆井她的店,從褲兜里掏出一個包,說,有人參賣,便宜賣,兩百塊錢半斤。美華拿了一根人參到隔壁藥店,找營業員辨認。營業員嚼了細末,說是真的,成色不錯。美華估計賣人參的年輕人是個小偷。她把半斤人參買下了,托人帶給她公公吃。文港從沒吃過人參,但知道人參燉雞湯吃最好,養身子。他殺了一只雞,放了一半的人參,包進雞肚子里燉,燉爛了,他一餐吃完。吃得瞇瞇笑。文港想著,這個兒媳婦好,一年難得回家一次,心里還是惦記我這個老頭子的。鄰居知道文港一餐吃了那么多人參,說,人參又不是咸蘿卜條,怎么可以那樣吃,吃多了傷身子。文港說,身子哪有那么容易傷的,又不是豆腐做的身子。第二天,文港殺了一只番鴨,把剩下的一半包進鴨肚子燉湯,燉爛了,一餐吃完。睡了一個晚上,清早起來,他的臉臃腫了起來,像塊剛出爐的面包,臉色熏紅。他見人就說,人參補,人參補,一個晚上補出個菩薩像。過了一夜,他再也沒起來,他老婆春蘭,叫他吃早飯,推推他,身子都硬了。村里診所的醫生毛籠說,腦溢血,文港都不知道自己死了,臉上還笑瞇瞇的。他小兒子水杉,從廣東回來,送了他父親上山,再也沒回過這個家,算起來,已有十幾年了。據說,在廣東河源招親,做了上門女婿,女方有三個小孩。文港的老婆,春蘭,去太平圣寺生活,燒鍋,打掃場院,種了幾塊菜園地。水榕在市郊買了一套二手房。文港住過的舊房子,如今都成了一片廢墟,茅棚頂塌了一半多,門鎖著,有一邊的門板卻沒了,狗進進出出,外地來討飯的人,卷一條草席,進去過夜。房子的泥墻還豎著,四堵墻,墻根有綠幽幽的青苔,墻面上爬滿了青藤。

事實上,在二零零一年,土陶廠已經解散了。原因是塑料制品、玻璃制品和鋁制品,基本上取代了土陶器物。那塊場院被新農村建設,規劃了居民住房,建了二十幾棟兩直三層半的房子,蓋琉璃瓦,外墻貼白瓷磚。土陶窯還在,是不是熄了火,我不知道。山邊原先堆柴火的地方,堆滿了破碎的土陶片,和廢棄的次陶品。在谷雨時節,是村里采茶的時候,我也會回老家看看,看看那些破碎的廢棄之物。山上的茶樹,一壟壟,甚是蔥郁。南方雨季即將來臨,桃花開后的艷陽天也將盛開在大地。做陶的人,開始拉泥,清場院,收購柴火?,F在不會有這樣的景象了。水桶還在做陶,在他家的舊房子,自己壘了一個旋窯,燒煤。他不做日用器物,做工藝品。我常去水桶家坐坐,正月也約在一起吃個飯。他原來是精廋精廋的,眉骨很高,突出來,有一半的白眉毛,這幾年有些微胖,穿件圓領衫,臉上的肉有些松弛疲塌。他大我十來歲。他的舊房是祖居,有四直,一個廳堂。他請陽魚用黃泥把外墻重新糊了一遍,翻修了屋頂的木條,加蓋了新瓦,地面鋪了仿青石的地板磚。屋里的雜物家具全清了出來,做了很多木架,倚墻固定,木架上擺放著他做的土陶工藝品。工藝品主要是一些泥塑菩薩、大肚和尚、彌勒佛、觀音像,也有手捏的泥人,小丑、黑臉、花臉,有蜘蛛俠、史瑞克、奧特曼,還有不多的茶壺、茶具。他幾次對我說,沒讀到書可憐,睜眼瞎,饒北河一帶,只有我們這里有陶泥,我們卻把它埋在地里,一錢不值,愧對這方山水,你看看,連一個土陶廠都生存不下去,不如一個塑料廠,先祖給我們傳衣缽的手藝都沒了。他酒量不大,喝不了一會兒,伏在我肩上,拉著我的手,說說,哽咽了起來。他兒媳婦在市區開了一家陶塑體驗店,給小孩玩,據說生意很好。但我沒去過。他兒子學東跟他制陶,選泥、踩泥、鞭泥、拉坯、晾坯、燒窯、封窯、開窯、出窯。學東學了兩年,吃不了苦,跑到外面打工,水桶把他找回來,送學東去景德鎮陶瓷工藝學院拜了三年師,學東安靜了下來,在家里又重新學制陶。水桶說,那么苦的年代,我們都過來了,飯吃不飽,天天鞭撻泥摔泥墩,我要守著手藝到死。

每次去看舊陶廠,我是想獲得一些慰藉,但每次看了之后,反而心里更難受。我不明就里地難受。有很多東西消失得太快,消失得我們有許多恍惚。

在我市區的家里,我父親住不了兩天,腰酸背痛。他習慣了那個山坳,山坳前一畈四季明亮的田疇,和田畈緊緊依偎的饒北河。風爽爽地吹來,壓著地面,卷來植物青澀的氣息。他沒事,也端一把鋤頭,四處走走,看看。即使他不種菜,也把菜地翻挖一遍,把田埂上的草鋤鋤,用腳把草根狠狠地踩進泥里。有時,他坐在板凳上,望著窩在山邊的龍窯,望了半天。他的臉像一塊瓦。龍窯拱形的窯頂,長了許多芭茅和山蕨,也長了苔蘚,窯門被陶泥封存著。

窯門,我曾無數次撫摸,把臉貼近它。窯門曾熾熱地滾燙,陶泥由灰褐色變白,有了縫隙,皸裂。榮叔急不可耐地等了七天,用一根鐵鍬把窯門打開,一股熱浪撲出來。熱浪里有烤焦的氣味,粗糲的顆粒灰塵落滿了身子。出窯了,大家用糞萁、籮筐,把器物挑出來,碼在地壟。土甕排一列,缸排一列,缽排一列。再一列一列地碼上去,用毛竹桿扎起來,以免倒塌。器物搬運完了,我們一群小孩在龍窯里面打打鬧鬧。那是我們的迷宮,也是我們的搖籃。龍窯有許多小天窗,陽光射進來,像一朵朵放大的喇叭花。光線里,懸浮著蒙蒙的浮塵,有金屬的光澤。壁上的磚體完全烏黑,僵硬,石灰石一般。暖烘烘的,縈繞在每一個毛孔里的氣流,終年不散。在一個鄉村,我不知道還有什么地方,比這兒更具溫暖感,仿佛是母親陪伴小孩酣睡時的腋窩。拱形的窯頂,土磚完全發黑,有規則地砌出一條條半圓形的弧線,簡單,柔美,像鯨魚滑過水面的脊背——這是我心靈里一座永恒的教堂。

茅棚里,陶輪車在嗞嗞嗞嗞轉動,渾濁的水漿沿水槽淌往地面。陶泥隨著陶輪車呼呼打轉,文港一只手貼在陶坯內壁,一只手抄在外壁,泥墩慢慢有了缸的形態。榮叔在另一個茅棚里,把泥墩舉起,摔下,重重落在石板上,泥墩反反復復摔,摔出了勁道,再用木棒子捶打,吧,吧,吧,又把泥墩揉成團,再而三地捶打,直到把泥墩沒了氣孔,空氣完全擠壓了出來。捶好了的泥墩,給文港制陶坯。文港赤裸著上身,泥漿濺滿了他上身,形成細流,一直淌到腳踝。拉好的陶坯,搬到場院噴釉,再翻曬。場院是黃土夯實的,用滾石柱碾平,鋪一層薄薄的毛皮沙。陶坯曬了半個月,漿水變白,坯色灰黃灰褐。曬熟了的陶坯,用籮筐挑到龍窯里,從最里面,往外碼出來,碼到窯門了,封窯門,開始燒窯。柴火是常年收購的。村里,周邊村里,有砍柴為生的人,天蒙蒙亮,拉板車,帶兩大鋁盒飯,走十幾里的砂石路,到分水關,砍灌木,砍滿了一車子,回來,柴火曬半個月,賣給土陶廠,一塊五毛錢一百斤,記賬,器物出窯了付錢。也收蘆葦桿,暖窯用的。星期六星期天,我也去后山砍蘆葦桿,一天能賺三塊多錢??澈玫奶J葦桿,我挑不動,把它用油茶樹的枝條捆起來,搬到斜坡,用腳一踢,滾下來,把別人地上的番薯苗全滾爛。過幾天,番薯苗又旺旺地長起來,割了,喂豬。

外出讀書之后,我坐班車回家,下了車,遠遠望見堆在山邊的柴垛、被雨水泡黑了的茅草棚,我心里回蕩起一股暖流冷流交織的氣流。我到場院里,轉一圈,再回到家里。翻曬的陶坯,密密麻麻的手痕不見了,手貼著陶坯在陶輪車上轉動的嘶嘶嘶嘶聲不見了,手掌傳遞給陶泥的溫度和血性不見了。它們和陽光融為一體,和幾百萬年前沉積在地層里的泥融為一體。浴火逢生,幾天幾夜的焚燒,它們又和火融為一體,像銅鏡中的面影,又顯現了出來。木棒鞭撻聲顯現出來了,粗糙剛硬的掌紋顯現出來了,奔騰的血液顯現出來了,板車上坡時車輪的咿呀聲顯現出來了,場院里匆忙的腳步聲顯現出來了,柴火在窯里形成洪流的沖瀉聲顯現出來了,田疇間朗朗的四季顯現出來了……。但更多的事物,永不顯現,河流奔瀉千里,山川蒼老亙古。我走在場院里,拍拍甕,拍拍缸,絲帛振動之聲在甕里缸里回旋,綿長,清澈,單薄。宛如曠遠的記憶。

在老屋廂房,我做了一個櫥窗,專門放置父親的制陶工具。有陶輪、轉盤,有拍板、墊石、泥抹,也有輪盤、泥板機、壓轆,以及刀、開槽物、布線和磨光石、木銼、麂皮。父親也經常把它們拿出去翻曬一下,抹抹防銹油。它們躺在櫥窗里,像一具具木乃伊。它們失去了光澤度和人體的溫度。它們曾是我們手足的一部分,是我們生活的延伸部分,是我們珍藏在世代相襲的記憶部分。我們墾出一塊地,夯泥壘墻,豎柱架梁,蓋瓦筑灶,把水缸搬進廚房,把米缸搬進儲藏室,用土甕作糧倉,用壇儲酒,用罐存鹽,用缸盛油,兩塊木板架成一張床,一盞油燈照亮長夜。器物安靜地守在角落里,和夜鳴蟲、蜘蛛一起呼吸;和院子里的柚子樹、棗樹、橘子樹一起,聽屋頂湍瀉下來的風聲。白晝里,器物散發幽亮的光澤,陽光過濾之后的光澤;黑夜里,器物和黑夜互為溶解,無聲無息。這是我們古老的全部。在另一個廂房里,我也做了幾個木架,按序列陳放土陶廠出廠的器物,甕、缸、缽、壇、壺、罐、盞、碗、瓦、磚等系列,逐一標記。它們是一群目不識丁的人制陶品,純手工,曾與我吃下去的每一餐飯有關。晴好的時候,我父親用雞皮布給壇壇罐罐里里外外,擦洗一遍,擦完了,坐在椅子上,默默呆上一會兒。他幾次對我說,擦洗壇壇罐罐,能聽到它們的輕言細語,它們說得很貼心,也很動情。我父親把它們抱在手上端詳,和它們輕言細語。

我并不清楚,這個土陶廠初建于什么年代。大概是在二零零二年秋,鎮里在臨近我家的官葬山自然村,建養老院時,在一個老墓地,挖出好幾件土陶,是碗、缽、罐子。來了幾個文物專家,鑒定說是唐朝的民窯陶品,文物價值不高。我知道這個消息,是在一個星期之后。文物專家已經返回南昌了,也沒去研究這些土陶品。我怔怔發傻了半天——我想帶文物專家去龍窯看看,它起始于何時。一個廢棄的土窯,它一定與一條河流有關,一定與河流兩岸族群的繁衍生息有關。它是一條泥與火焚燒出來的河流,夾帶著山野的氣息,和村舍日常的洪荒。它是我們繁衍史的全部真相和謎團。它是我們最古老的宗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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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展知識:

上饒鉛山燃氣灶維修

摘要 每當使用燃氣灶的朋友遇到自動熄火的情況時就會特別的著急,尤其是多次熄火影響正常使用的情況更是麻煩,其實遇到燃氣灶自動熄火的情況先不要著急,有很多方法是可以解決的。下面的內容就給大家講解一下燃氣灶自動熄火維修的七個方法以作參考。 咨詢記錄 · 回答于
燃氣灶自動熄火維修的七個方法 每當使用燃氣灶的朋友遇到自動熄火的情況時就會特別的著急,尤其是多次熄火影響正常使用的情況更是麻煩,其實遇到燃氣灶自動熄火的情況先不要著急,有很多方法是可以解決的。下面的內容就給大家講解一下燃氣灶自動熄火維修的七個方法以作參考。 燃氣灶自動熄火維修的七個方法1、電池接觸不良或者沒電了:可以扣下電池再重新裝一次,電池各個接觸面要保證干凈,然后再次打火看看情況。如果還是熄火這時可以更換塊電池,再試試。2、檢查連接軟管是否有折扁或壓彎,如果沒有被折扁或壓彎;其次,察看燃燒火焰是否太弱,如果達不到爐頭,則是氣體壓力太低,使用液化氣灶的用戶建議其更換新減壓閥,煤質氣和天然氣則可以向供氣公司咨詢反映。 3、熱敏探針問題:看壞的那邊的灶眼,中間的火焰能不能燒到探針,要必須燒到探針才能定住火。還有點的時候,你可以按住十秒種,在松開關,那個探針就是熱感應,要燒燙,才能定住火。4、點火后自動熄滅的原因,往往就是因為感應探針的位置不對,火苗燒不到感應探針,導致判斷出錯,自動熄火。因此,可以通過調節火焰的位置來解決這個問題。 5、燃氣灶反饋回路不暢通。保證燃燒的持續,需保證反饋電路的暢通,煤氣灶的反饋零件多設置在火焰能夠直接燃燒到的地方,火焰正常時,反饋回路會給脈沖器提供持續供氣的信號,否則,脈沖器會關閉電磁閥。6、煤氣灶每個出火口底下都有兩個撥片,它們就是用來調節火焰位置的,一個調內圈火焰,另一個調外圈。先把火打著,然后找到調內圈的那個,嘗試撥動一下,讓火焰整個把探針給包住,這時就不會自動熄火了。 7、可能電熱偶吃不到火焰,需把燃氣灶下面的風門調一下讓火大一點這樣讓電熱偶吃到火焰接受熱量再傳送熱量,要是不行的話就用大力嵌把電熱偶往火焰的方向掰一掰,注意用力要均勻不要把電熱偶掰斷了,同時也要注意多清理電熱偶讓他能更好的傳送熱量。燃氣灶自動熄火的原因很多的,大家以后再遇到燃氣灶自動熄火的情況就不要慌,對照上面講到的七個方法,選擇適合自己家燃氣灶自動熄火的解決方法,實在解決不了的話,就找專業的維修人員來解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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