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沿拓展：

1908年，法國人費盡移山心力，滇越鐵路即將建成，興奮之余，由其鐵路公司出面，迫不及待地向清政府提出，鐵路就要進入省城昆明，急需電燈照明，要求在螳螂川石龍壩修建水電站。

圖 | 這里是中國最早的水電站

螳螂川是滇池的唯一出湖河道，流出滇池15公里就是石龍壩。這里距昆明不過40多公里，正在九子山下，河谷下切，坡陡流急，落差集中，如果建水電站，前有滇池做天然調節水庫，后有30多米的落差可用，條件可謂得天獨厚。明代大旅行家徐霞客曾從這里走過，但見“水橫沖直搗，或跨頑石之頂，或竄石之脅，涌過一層，復騰躍一層，半里之間，連墜五六級，此石龍壩也”。

清代后期法國總領事兼法國駐云南鐵路委員會代表方蘇雅也在這里考察過，陪同他的是云南“錢王”王熾。方蘇雅對石龍壩著了迷，說這里好建水電站。王熾問清楚了水電站是怎么回事，便留了一手，有意自己來做。此后沒有多久，方蘇雅離職，王熾去世。但石龍壩的故事并沒有結束，仍然在方蘇雅代表的法國公司與王熾的長子王鴻圖之間繼續演繹下去。

法國公司在螳螂川建電站的要求被轉到云南勸業道道臺劉岑舫那里，這位主管全省經濟事務的官員一眼就看穿了法國人的企圖，無非是得寸進尺，有了滇越鐵路，又想染指并壟斷云南電業，進一步控制全省經濟命脈。他找到云貴總督李經羲，力陳此中厲害。李經羲對法國人的作為也十分憤恨，支持自辦水電，并讓劉岑舫操辦此事。

1908年歲末，昆明街頭貼出這樣一紙告示：

各商號市民均請注意：

有法人企于我滇池出口之螳螂川辦電，為吾國吾民之利權所在，為壯我民族之實業， 經與云貴總督府初議，擬由本省官商合資自辦。茲鑒政府財力所限，如愿意入股集資者，不分卑賤多寡，望即與勸業道索函取章，共促辦電早成。

劉岑舫用心良苦，但多少有點書生氣。一是當時大清王朝氣數將盡，岌岌可危，國弱民窮，人心不穩，公信力全無，加上對這“螳螂川辦電”心中無數，誰愿當這個冤大頭？

半年之后，此事沒有著落。劉岑舫多少悟出了點什么，便去找云南商務總會總理王鴻圖。也許是老父王熾生前有所交代，王鴻圖與劉岑舫一拍即合，決定出山辦電，為省事，把那“官商合辦”的“官”字也略去，有劉岑舫大力支持就行。王鴻圖聯合了19位云南富商，向清政府呈報請求成立云南耀龍電燈有限公司。李經羲接報“深為欣慰”，馬上批準，并拍板“從今起25年內不許外人來滇辦電”。

滇越鐵路通車前夕，云南商辦耀龍電燈股份有限公司成立，捐有“四品京官”的“王四大人”王鴻圖慨然領銜，親任總董，云南“狀元”袁嘉穀也鳴鑼開道，共襄盛舉，安徽籍的左益軒被推為總理，昆明大小商家紛紛入股“沾光”，不久就吸納商股8856股，共收入商股花銀88560 元，作為“啟動”的第一桶金就有了。

這事創下一個中國之最：中國最早由民間集資興辦的水電股份公司，也是云南第一家民族工業企業。

好事多磨，一波三折。也許是那紙告示觸犯了洋人，惹惱了朝廷，1910年5月，滇越鐵路剛剛通車，劉岑舫就被革職，“開缺回籍”。但李經羲仍然支持自辦水電，不讓法國人插手。早在此前，王鴻圖離開昆明到南京參加“南洋勸業會”。行前委托他人主事，但大家都不愿出頭，兩難之際，左益軒挺身而出，以“實業救國”為已任，“不憚煩難，慨然允許”，統管大小事務，石龍壩工程得以繼續。

圖 | 這里有中國第一臺水力發電機組

當時水電可以自辦，機器還得找洋人，但又不能吃“洋虧”。劉岑舫和王鴻圖非等閑之輩，早就派人到大上海摸清底細，探明價錢。當時能造水力發電機的有德、英、法、美等國，各國洋行在昆明都有分號或代理人。法、英兩國對云南虎視眈眈，自然得排除在外，以免留下后患。剩下德、美兩國，再派人打聽虛實，通過一系列國際招投標程序，最后于1910年初和德國禮和洋行代理人簽訂合同，向德國西門子電氣公司訂購水力發電機，并聘請德國電機工程師麥華德、水機工程師毛士地亞主持設計施工。

這是中國引進外國先進技術和設備、自己動手開發利用水能資源的創舉，石龍壩電站成為中國最早實行全球招、投標的水電工程。

圖 |石龍壩電廠引水渠

1910年7月8日，左益軒和麥華德、毛士地亞騎馬到石龍壩踏勘地形。他們很快勘定位置，拿出了筑大壩、建引水渠、修機房的草圖。左益軒更急，他來了個邊測量、邊設計、邊購料、邊施工。他面向全國張榜招工，不久就會集了上千工人，遠到外省的天津、江蘇、浙江、廣東、廣西、四川、貴州，近到云南的玉溪、昭通、昆陽、通海和昆明四鄉，外地的少，多是技工，本地的多，多是勞工，還有不少彝族、白族工人，有泥工、木工、石工都齊了，左益軒從中挑選出能工巧匠，委任了大小工頭。

1910年4月1日，滇越鐵路正式通車，北端的“云南府車站”就在昆明塘子巷。時不我待，當年8月21日，左益軒乘著人氣正旺，一聲令下，一聲炮響，石龍壩水電站就開工了。

石龍壩由此成為中國水電事業開山之地，還成為中國首個“三邊”水電工程。

今天，我們很難想象百年前水電工程施工的情景，中國工人從未見過“勞什子”電燈，又如何修建中國開天劈地的第一個水電站？好在中國人都苦慣了，又是為自己而不是為洋人干活兒，自然不必“磨洋工”。石龍壩“永垂不朽”碑記下了他們為中國水電事業首開記錄付出的超人的辛勞：左益軒“督率有方，鼓勵有術，”認真組織，以身作則，“工人踴躍從命”，“崩山炸石，不顧危險，分段趕作，猛力進行”，“所有各辦事人及各項工人，每夜均系四鐘開飯，天明出工，日入方息”，“不避雪雨風霜，亦不計年節星期”。拼命干了一年，一道長55米、高2米、有17孔閘門的攔河石壩聳立起來了；一條長1478米、過流量8立方米/秒的砌石引水渠過水了；一座面積345平米的石墻瓦頂水輪機房問世了；落差15米的大型鋼管連通了。

眼見得電站土建工程差不多了，德國西門子公司的發電機組也快到了，左益軒卻發愁了。那時的云南沒有公路，更沒有汽車，那水輪機、發電機和變壓柜重達幾十噸，如此鋼鐵龐然大物，如何運到窮鄉僻壤的石龍壩？

不管你急不急，西門子機組已從海路運到越南的海防，又裝上火車，從滇越鐵路運到昆明得勝橋旁的火車站。而左益軒集思廣益，也有了辦法。他組織了300人的運輸隊伍，把設備從火車上卸下，能拆就拆，化大為小，以便運輸。小型機件就人背馬馱，從陸路直達石龍壩。大型機件則從金碧路用滾木“滾運”到大觀樓，再裝上大船，駛入滇池航線。中型機件“滾運”到德勝橋就裝上小船，經盤龍江駛入滇池，與大船會合。這只史無前例的船隊在老昆明人莫名驚詫的眼光中緩緩劃行，一路逢橋拆橋，船過復建，終于進入波光鱗鱗、清徹見底的滇池，在盤龍江、滇池水運史上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但是，容不得左益軒舒一口氣，更艱難的路還在后面。船隊從?？谵D進螳螂川，到平地哨停下，眾人七手八腳把機件搬上岸。從這里到石龍壩還有7公里，面前全是鄉村小路，荊棘叢生，溝壑當道，行人尚且困難，何況搬運幾十噸重的龐然大物？

不過，還是人有辦法。左益軒先派幾十個人打前鋒開道墊路，這邊把機件架到滾木上，前面由20多頭水牛牽引，后面幾十個人又推又撬，兩旁還有幾十個人拉著扶著，以防機件側翻傾倒。就這樣一寸一寸地滑，一步一步地挪，上坡寸步難行，下坡一傾驚心，用了整整一個半月，才將機件平安運到石龍壩。

平均每天前行156米！大概這又是一個中國或世界運輸之最。

圖 | 早年石龍壩電廠的機房和外國工程人員

如今石龍壩電站后面還立著一座其貌不揚的石橋，據說當年發電設備就是從這座橋上“滾運”過來的。不知百年前那幾十噸重的洋機器遠道而來時，它是不是用這副模樣來迎接遠客？它本來是讓辛勤的農人荷鋤暮歸的村野之道，令羈旅的游子鄉愁無限的起興之物，卻陰錯陽差地承載了近代工業文明的沖擊，成為那段風雨飄搖卻又堅貞不屈的歷史的見證，是不是有點兒受寵若驚？

電站施工期間，遇到漲水，不得不停工；滇越鐵路損壞，水泥運不到，又停工；共和革命一起，德國工程師吃不準風向，坐著滇越鐵路上的火車跑到越南的河內躲避，又停工4個多月……所有這些，都是不可抗拒的“消極”因素。更因為工程艱巨，交通不便，德國人又從中牟利，公司股本入不敷出，幾乎半途而廢，不得不靠借貸繼續施工。股東們和左益軒面對困難，毫不氣餒，“一鼓作氣，銳意前驅，只期兼程以并進，不辭艱難之險阻”。

圖 | 這是中國最早的水電工業對聯

1912年4月，開工一年又九個月后，石龍壩水電站終于建成，比國內著名的東北豐滿水電站早建成27年，是真正意義上的中國第一座水電站，也是中國第一座商辦水力發電站，除去停工的4個月，它的實際施工時間僅為17個月。在法國建造世界第一座水電站之后24年，中國水電事業從昆明的石龍壩開始起步，中國第一代水電產業工人在昆明的石龍壩誕生。

圖 | 德國西門子雜志上的石龍壩電站

1927年1月出版的《西門子》雜志第7卷第1期《云南府?中國第一個水電站》一文中這樣寫道：“在中國這個大國的內地，還很少能夠找到現代工業設施。但是，我們認為，由于它有著極為豐富的自然資源和四億人口，工業的發展必然會得到認真考慮。一般的中國人比其任何人民都守舊，墨守于祖輩的東西。因此，對于那些可以改善他們從祖輩以來就習慣了的簡樸生活的革新，他們是很難接受的。但是，在這個國家偏僻的內地，在那遠離世界貿易潮流與西方文化隔絕的地方，也已有人準備將西方技術成就引進到自己的土地上……云南府的這個工程是中國建設和運行的第一個水電站……”

早年石龍壩水電廠裝機容量為2×240千瓦，以22千伏輸電線路將電能輸送到昆明，經妥樂、長坡、碧雞關、馬街子進入小西門，全長34公里。入城“落腳”的變電站設在小西門城腳的水塘子，在今天的東風大樓附近，當時叫“轉電站”。其電壓之高，線路之長，都是當時的中國之最。

石龍壩電廠為古城昆明的市民送來了第一縷現代工業之光。那是1912年5月28日凌晨，在翠湖海心亭和城中三牌坊、金馬坊、碧雞坊等處高懸數十只500瓦的白熾燈，昆明四鄉男女老少爭相觀燈，一時云集，熱鬧非凡。開機的命令是從翠湖湖心亭用電話傳到石龍壩電站的，電燈一開，城中一亮，把昆明幾個熱鬧處照得和白天一樣亮，不知是誰興奮得大喊起來：“自來月亮啦！”一時“自來月”叫遍全城，成為電燈在昆明最早的稱呼，昆明人也成為最早用“國產水電”點亮電燈的中國人。

今天石龍壩電廠的壩、溝、渠、廠房猶在，已列為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當年安裝的一臺德國西門子公司造發電機仍然在運轉發電，原機房為今石龍壩發電廠第一車間，前立一碑，高約5米，上書：“中國第一座水電站”。

來源：《老昆明舊話舊照·那些行當》 昆明規劃建設

編輯：楊錦佳

編審：康碧姝 楊錦佳

終審：范 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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