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明杰:《五馬圖》等三幅清宮藏畫的不同命運
日本根津美術館舉辦的“北宋書畫精華”展已接近尾聲,展期一個月(11月3日-12月3日)。這次展覽雖然規模不大,但展品質量頗高,其中的二十余件中國書畫,近半數均為日本認定的“國寶”或“重要文化財”級別的文物。不過,無論從事先預告還是從觀眾的關注度來看,這次展覽的最大亮點還是傳稱李公麟畫跡的《五馬圖》和《孝經圖》。兩件分別收藏于日美兩國的李公麟畫卷聚集一堂,確實讓觀眾一飽眼福。
根津美術館“北宋書畫精華”展海報
李公麟《五馬圖》(來自展會圖錄)
在2019年初東京國立博物館舉辦的“顏真卿特展”上,傳說早已毀于戰火的《五馬圖》突然現身,引起轟動,后被送去修復,直到2022年10月,為紀念東京國立博物館創立150周年,修復后的《五馬圖》才首次于東洋館內展出,這次根津美術館展覽,實屬其修復后的第二次露面。因此,廣受期待和關注。與第一次展出時相比,修復后的《五馬圖》畫面更為整潔清晰,色彩也更顯豐富逼真。近距離觀看,不得不再次對李公麟這位“白描畫高手”另眼相看,因為就畫面細膩豐富的著色而言,李公麟已不僅僅是白描畫家,而且還是在著色等方面極為擅長的繪畫多面手。
李公麟《五馬圖》本為清宮舊藏書畫,其流失日本的原委已為學界探明(可參考《傳世名畫李公麟<五馬圖>為何會流失日本》,《澎湃新聞·私家歷史》2019年1月18日)。簡單來講,即上世紀二十年代初,留守紫禁城的溥儀以賞賜溥杰的名義,將大量珍貴古籍、書畫轉移到宮外,后輾轉運往天津。在溥儀棲身天津租界期間,為換取資金,由太傅陳寶琛經手,將數十件書畫售出或作為銀行抵押,《五馬圖》即其中之一,具體操作者則是溥儀任命的鄭孝胥外事事宜協辦者,同時也是陳寶琛外甥的劉驤業。1928年11月,劉驤業以參加“唐宋元明名畫展覽會”名義,將自稱是宣統帝所藏的《五馬圖》《唐人游騎圖》和黃筌《柳塘聚禽圖》帶往東京,并私下拿出,請展會主辦方提供給日本皇后觀覽。展覽會結束后,劉驤業還曾展示給田中首相、細川侯爵等政要顯貴觀看。再后來,日本便傳出劉驤業要變賣《五馬圖》的消息,但由于畫卷出價高,加上當時日本經濟蕭條,一時間并未遇到合適的買主。直到1930年6月,劉驤業攜《五馬圖》再次現身東京,并聲稱七萬日幣可出手時,經時任東京美術學校校長正木直彥斡旋,并由古董商江藤濤雄操辦,最后被出手闊綽的實業家末延道成(1855-1932)收入囊中。
那么,最后買下《五馬圖》的末延道成究竟是什么人物呢?與大多流入日本,且屢次展出或轉載的中國名畫相比,《五馬圖》又為何秘不示人,甚至還流出毀于戰火的謊言呢?
末延道成本是四國島土佐(現高知縣)人,畢業于東京大學法學部,歷任三菱汽船、明治生命保險、明治火災保險、東京海上保險等公司董事或董事會長,還曾參與東武鐵道公司創立,并擔任專務董事等,是經濟界實力派人物。末延在收藏界本來默默無聞,其嶄露頭角源于1927年東京的一次書畫古董拍賣會。與經濟界不景氣的局面相反,這次紀州德川家舊藏品拍賣會卻取得了驚人的好成績,不少書畫拍賣價格甚至打破了業界記錄。如傳為“東山御物”的牧溪筆《老子圖》拍賣價11.9萬元、《江天暮雪圖》11萬元、馬麟筆《寒山拾得圖》6.89萬元,均創歷屆拍賣會之最。這三件高額拍賣品的中標者均是京都古董商土橋嘉兵衛,而背后的操縱者,即訂購主又是誰呢?無論是古董商、收藏家,抑或是政商界人士,都不禁為其出手闊綽而感驚訝。因為當時的日本,直到1930年前后,剛工作的普通職員月薪僅50元,即使薪水較高的銀行職員或政府公務員也只有6、70元,另外,像早稻田和慶應這樣有名的私立大學一年學費150元左右。所以,一幅禪僧畫超過10萬元,堪稱天文數字。
位于東京谷中陵園的末延道成墓碑 作者攝
然而,就在1928年10月27日帝國飯店的一次鑒藏會上,以上牧溪筆《江天暮雪圖》跟其他幾位收藏界大佬所藏的《洞庭秋月》《遠浦歸帆》《漁村夕照》一起陳列出來,這時人們才知道出展者原來是末延道成,令在場的文人雅客驚嘆不已。而且,當年的“唐宋元明名畫展覽會”上,末延道成高價拍得的三件中國畫也都一同出展,令世人刮目相看。接著,在1929年5月大阪舉辦的一次拍賣會上,末延又以13.9萬元拍得夏圭筆《山水圖》,再次令世人驚嘆。為此,末延道成也成為轟動收藏界的傳奇人物。正因為如此,當劉驤業攜《五馬圖》再次現身東京時,日本有關人士自然就推薦給了他。據正木直彥《十三松堂日記》記載,當時末延道成還認為《五馬圖》7萬元要價過高,如果降為5萬尚可。就在其猶豫不決時,正木直彥親自登門拜訪,告知該畫卷乃“超凡之名跡”,如果不及時收下,很有可能為歐美人搶去。最后末延好像被正木說服,遂決定收購下來。當時正木直彥的擔心并非多余,因為在此之前,梁鴻志所藏閻立本《歷代帝王圖》欲以8萬5千元轉讓給日本人時,由于出現討價還價問題,結果其為美國人購去,致使日本錯失收藏這一名跡的機會。試想,與11萬元牧溪《瀟湘八景圖》之一的小幅《江天暮雪》圖相比,那么,要價僅7萬元的李公麟《五馬圖》畫卷又是何等廉價!這也從一個側面暴露出日本中國書畫鑒藏史上的一種偏頗現象。
在日本,末延道成獲得《五馬圖》本是一種名譽之事,一般情況下會應各種展覽會之請出借展出或書刊轉載,但事實卻相反,不僅一直秘不示人,甚至在其死后半個多世紀也未露面。為何會出現這一情況?當然,除當事者之外,其真正原因恐難以知曉。不過,據正木直彥《十三松堂日記》相關記載,筆者推測可能跟末延道成提出的帝室博物館異地復興的建議未得到采納一事不無關系。
正木直彥《十三松堂日記》
帝室博物館(東京國立博物館前身)在關東大地震時受損嚴重,部分場館無法使用,1928年政府決定予以重建復興。對于帝室博物館復興之事,相關部門征求末延道成意見時,末延認為當時的場所上野距都會中心較遠,故今后美術館應建在市中心,如果這樣,自己還可拿出百萬元相助。但最后帝室博物館仍在舊址上野重建,對此,末延很失望。
據筆者查驗,1931年4、5月間于東京舉辦的“宋元明清名畫展覽會”(即日本所謂“日華古今繪畫展覽會”)規模宏大,展出的中日兩國藏家的大量繪畫中,獨不見末延道成所藏的《五馬圖》;在末延逝去后的1934年4月21日東京某“大師會”雅集上,雖有其遺愛的夏圭《山水圖》、牧溪《老子圖》和《江天暮雪》(1138頁)展出,但也不曾有《五馬圖》出現。也許正因為對上述博物館復興之事一直耿耿于懷,末延道成才不愿將到手的《五馬圖》公開出來,甚至有可能在其生前就對該畫卷的處置做過交待。后繼承其家業的女婿兼養子,同時身為東京大學法學部教授的末延三次(1899-1989)及其家族,既要承受各方面的壓力,尤其是要直面人們對其家明明藏有《五馬圖》卻又秘不示人的疑惑,又不得不顧及初藏者生前的交待或遺訓,左右為難之際,只好謊稱已毀于“二戰”戰火。當然,這也只是推測而已,實際情況不得而知。末延三次去世后,其遺族才將《五馬圖》托付給東京國立博物館,由此這件一度消失的名畫得以重現。這也給《五馬圖》千年傳承史平添了一份傳奇。
除《五馬圖》之外,被劉驤業帶往日本的還有《唐人游騎圖》和黃筌《柳塘聚禽圖》。
查驗《故宮已佚書籍書畫目錄四種》可知,這兩幅畫卷也是由溥儀以賞溥杰名義從宮中轉移出來的,時間分別在1922年陰歷“九月二十八日”和“十一月初十日”。與《五馬圖》同樣,劉驤業帶出國門,本想高價售出,但最終沒有被日本人買走,只在日本留下了兩種珂羅版復制品。其一是原尺寸大小的卷子本(不具版權頁,似出自大塚巧藝社),另一為冊頁裝,分別裁裝成三段和五段,版權頁明示“大塚巧藝社出版發行”。
《唐人游騎圖》,絹本著色,縱七寸一分,橫二尺九寸三分。畫面共七人,其中騎馬者五人,步行者二人,描繪一隊人馬出游的場面。本畫卷著錄于《石渠寶笈續編》,有乾隆帝題簽《唐人游騎圖 上上神品》和“乾隆宸翰”印。畫面上方有乾隆御書:“珠勒珊鞭控駿龍,如茵芳草印蹄雙。十旬休暇攜良友,何處宜游定曲江。芳郊無物不熙春,鳥語生歡花影新。挾彈背觀聊立馬,待他袞袞逐丸人。壬午春日御題。”壬午,即1762年。畫卷本身雖無名款,但從構圖、用筆以及人馬形象來看,即使非出自唐人之手,也應是北宋畫家摹唐人手筆的精品,對研究唐代繪畫,以及社會、文化、風俗等均有很大的參考價值。
《唐人游騎圖》局部(日本復制品)
故宮藏《唐人游騎圖》
值得慶幸的是,這件清宮舊藏畫卷雖幾經輾轉和漂泊,但最終還是留在了中國大地。從解放后由遼寧博物館調撥回故宮博物院的路徑來看,此畫卷應是從垮臺后的偽滿政府收繳或從民間征集來的。2015年9月,故宮博物院“《石渠寶笈》特展”曾展出該畫卷,題名為《宋佚名游騎圖》。
五代黃筌《柳塘聚禽圖》為絹本設色的花鳥畫,縱七寸一分,橫五尺七寸三分。恐因年代久遠,加之保存欠佳,整個畫面顯得有些黯淡,但即便如此,上面的奇花異草和名貴珍禽仍給人以艷麗和高貴之感,不失為“富貴黃體”花鳥畫的典型。據《石渠寶笈續編》記載,右題簽《黃筌柳塘聚禽圖》為宣和墨書,后有白麻紙一幅,題“臣張金界奴上進內畫府,明道元年十月三日,奉圣旨秘閣點取到黃筌柳塘聚禽圖一卷,字號系神品上,裝裱成卷。”后具名者三人均為宋仁宗明道年間負責畫庫的官員。后幅為明代收藏界項元汴題跋:“五代黃筌柳塘聚禽圖。明墨林山人項元汴,真賞寶秘。原價捌拾兩,購于無錫華東沙家。”并鈐有“墨林”等項氏三方印。由此可知,此畫卷曾經北宋仁宗、徽宗等朝所藏,至明代,項元汴以八十兩價格從無錫華夏手里購得,納入其天籟閣。進入清代,曾為卞永譽所藏,后匯入清內府。官至宗人府丞時期的潘祖蔭曾在懋勤殿觀看過該畫卷(參考《潘祖蔭日記》清同治二年五月初九日條)。
黃筌《柳塘聚禽圖》局部(日本復制品)
黃筌《柳塘聚禽圖》局部
在中國花鳥畫史上,黃筌可以說是難以逾越的一座大山,其與江南徐熙開創的“徐黃體”,成為五代、宋初花鳥畫的兩大主要流派,對后世影響深遠。但是,黃筌的傳世畫跡極為罕見,這也是困擾美術研究界的一大難題。像《柳塘聚禽圖》這樣一件傳承有序的“黃體”畫跡能傳存下來,實屬不易。只是該畫卷早已流入美國,成為耶魯大學美術館的鎮館之寶。
《五馬圖》《唐人游騎圖》和《柳塘聚禽圖》本是清宮舊藏的三幅名畫卷,如今卻分藏于中、美、日三個不同的國家,即使在交通發達的今天,要想親眼一睹其真容,也非易事。木已成舟,為之嗟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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