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峰醫院是這樣搭建“三甲醫院朋友圈”的

界面新聞記者 | 黃華

界面新聞編輯 | 謝欣

北京長峰醫院火災事件仍在處置當中。

4月19日中午12時，北京市人民政府新聞辦公室舉行長峰醫院火災事故情況通報會，北京市公安局、市衛健委、市消防救援總隊、豐臺區政府相關負責人通報情況并回答記者提問。北京市公安局刑事偵查總隊總隊長孫海濤通報如下：

2023年4月18日，長峰醫院火災事故發生后，北京市公安局會同消防等相關部門，連夜開展調查訪問、勘查檢驗等工作。經查，北京長峰醫院院長王某玲（女，44歲）、副院長汪某（女，37歲）、總務科主任王某陽（男，50歲），施工公司負責人王某峰（男，47歲）、現場施工人員程某君（男，33歲）等12人，涉嫌重大責任事故罪。目前上述人員已被公安機關依法刑事拘留，案件正在進一步工作中。下一步，公安機關將會同相關部門，進一步深入偵查調查、完善固定證據，依法打擊處理。

當前，未有長峰醫院任何負責人公開回應此事。4月19日上午11時，界面新聞多次撥打長峰醫院實控人汪文杰私人手機，通話語音顯示對方處于占線或關機狀態。同時，長峰醫院集團官網從當日凌晨起就無法打開。

4月19日下午，界面新聞從中國非公立醫療機構協會獲悉，鑒于北京長峰醫院4月18日火災的造成的重大影響，中國非公立醫療機構協會決定取消北京長峰醫院會員會籍。同時，免去北京長峰醫院法定代表人、董事長汪文杰有關協會理事、血管瘤與脈管畸形專業委員會主任委員的職務；撤銷北京長峰醫院《社會信用AAA級證書》和《醫療質量服務能力四星級證書》，撤銷北京長峰醫院社會信用AAA級和醫療質量服務能力四星級醫療機構稱號，并收回牌匾。

在此前后，據《21世紀經濟報道》報道，長峰醫院的新三板主辦券商——中信建投已與長峰醫院財務總監取得聯系，表示后續將派出相關人員前往公司進行持續督導信披。該公司目前尚未披露2022年經營數據，當前已在4月19日早間被實施停牌處理。

按照新三板規則，長峰醫院作為經營主體，就該公司最新的經營情況以及火災事件影響等事宜，具有信披義務。另外，在長峰醫院集團2021年12月18日于信陽召開的經營工作會議中，沖刺北交所IPO也被作為戰略目標提出。

長峰醫院集團起家于2003年汪文杰在湖北鄂州開創的第一家血管瘤?？漆t院，20年來逐步在北京、上海、鄭州等全國布局近20家醫院。從一家普通的地市級?？漆t院發展成謀求北交所IPO的醫療集團，汪文杰又是如何打造長峰醫院的？

并購起家、搭建“三甲名醫朋友圈”

和眾多醫療集團一樣，長峰醫院的擴展主要也是走的并購收購模式。

丁香人才信息顯示，在長峰醫院成立短短5年間，其通過新建、兼并收購、托管等方式在北京、上海、鄭州、濟南等地建立了北京豐臺長峰醫院、上海曹安醫院、鄭州長峰醫院、濟南民生醫院、重慶長峰醫院、南昌青云譜長峰醫院、鄂州中醫血管瘤?？漆t院、荊州文杰醫院、長沙長峰醫院等十多家全資醫療機構，并且，還擁有了北京中聯長峰國際血管瘤研究院。

在快速擴張的同時，長峰醫院開始搭建起自己的“醫院朋友圈”。

前述網站信息顯示，長峰醫院與北京301醫院、302醫院、北京協和醫院、武警總院、空軍總院、解放軍總政治部機關醫院、上海第九人民醫院、第四軍醫大學、西安交大附屬二院、四川大學華西臨床醫學院等醫院開展技術、項目合作，保持著技術交流和學術交流的良好關系，并聘請了這些醫院的多名專家定期到公司所屬醫院進行講座、會診、手術演示等。

以北京長峰醫院血管瘤科為例，該科室最早是1985年建院，是中國人民解放軍301醫院一批老教授、老專家組建成立的北京豐臺長峰醫院，后來改名為 “北京長峰醫院”；醫院位于北京市豐臺區靛廠路291號。

另據中國非公立醫療機構協會官網，2022年11月，中國非公立醫療機構協會血管瘤與脈管畸形專業委員會第三屆全國血管瘤與脈管畸形診療技術暨管理高峰云論壇在線召開。該會議正是由北京長峰醫院集團承辦的，會議討論的是血管瘤與脈管畸形領域現狀、發展趨勢、最新技術等。

在這場會議上，除了汪文杰及其長峰醫院集團內的醫生外，一些大眾耳熟能詳的知名公立三甲醫院的知名醫生也在會議上作出發言。

整體而言，通過此類的論壇會議形式，長峰醫院在無形之中，展示自己的行業資源。而除了會議交談，不同醫療機構間的合作也是存在的。

實際上，這種情況絕非孤例。有行業人士在4月19日向界面新聞記者介紹，北京的公立醫院三甲醫院、醫生和非公、甚至是莆田系醫院合作不少，甚至會有自己“對口”的非公醫療機構。醫生們也會注意申請多點執業，以便引導患者去“對口”的非公醫療機構；手術科室則會用進口耗材來吸引患者去民營醫院開刀。

如在抖音上，用戶“北京扶馨陪診小雪”就曾在今年3月29日發表短視頻，內容為“兒童癲癇代問診”，提示天壇醫院高寶勤教授可在北京長峰醫院出診。

這一系列蛛絲馬跡指向的是轉診、代診、到“飛刀”，而其目的則是，利用大三甲醫院醫療資源緊張，來實現患者向自身的導流。

《中國新聞周刊》就報道，有接近長峰醫院的醫生指出，作為一家民辦二級醫院，長峰醫院附近三公里內有多家大型公立三甲醫院，要在這些大醫院的夾縫中生存，長峰醫院有自己的策略，會邀請一些北京公立醫院的知名專家來坐診“越大咖的越要請”，“這個策略很好用，尤其對一些外地病人而言，他們想來北京掛大專家的號掛不上，但到長峰醫院就能立刻掛上。”

在知乎上，賬號“長峰血管瘤咨詢”在2022年8月曾發布信息稱，作為中國血管瘤和血管畸形聯盟副主席單位、中國婦兒介入聯盟常務理事單位醫院，成都長峰醫院被四川省醫保局授予四川省異地醫保結算單位，被成都第一人民醫院、成都第二人民醫院授予醫聯體雙向轉診醫院。成都第一人民醫院、成都第二人民醫院都是三級甲等醫院。

除了在國內和政府機構、基金、商學院等合作，長峰醫院還有不少國際交流，方式主要是參加會議、邀請拜訪、參觀交流等。如2011年4月7日，國內血管瘤專家在德國馬爾堡參加第三屆口腔額面外科血管瘤與脈管畸形國際會議。2014年12月25日，長峰醫院被美國馬里蘭大學口腔醫學院院長、牙周病學專家Reynolds，口腔病理學家Lev拜訪。2015年7月18日，在中國華僑公益基金會的邀請下，長峰醫院與比利時（TWE）輔助生殖非營利組織醫生一行9人開展學術交流。2016年 2月9日—2月16日，由總裁汪文杰帶領，北京長峰醫院集團一行17人赴臺灣進行為期8天的考察學習。

在利用知名三甲醫院與專家進行背書的同時，長峰醫院還在進行技術貼金，主要通過專利申請、技術獲獎和寫書立說的方式。

前述網站信息中顯示，2011年，解放軍總后勤部頒發給長峰頒發全軍科技成果三等獎，基于其在國內首創的高頻電凝微創治療技術。而在廣州長峰醫院官網上，其新聞中心曾發布“著作《血管瘤與脈管畸形治療與診斷》出版發行”這一消息，主編為汪文杰、秦中平，該書在2012年在人民軍醫出版社正式出版發行。當前，該書在天貓大約180-200元一本。此外，2013年5月，鄭州長峰醫院的半導體復合窄光譜光動力治療儀還被國家知識產權局授予實用新型專利證書，專利號ZL201320303338.5。

著力社交媒體導流，深諳“莆田系”套路

對于一家醫療機構而言，通過學術會議提升的是自身的專業形象，但其患者的獲得還是通過社交媒體等。而從前文中長峰醫院旗下各類賬號在社交媒體上的舉動也能看出，其對于通過社交媒體獲客相當重視。

為了快速建立品牌，長峰醫院的營銷方式可謂是“全面觸達”。在智聯招聘網上，西安長峰醫院的發展歷程被詳細記錄。觀察這一家醫院的履歷，或許也能解釋這一醫療集團是如何“講故事”的。

網站顯示，2013年以來，西安長峰為方便廣大參保職工和居民就醫，醫院陸續成為西安市醫保定點單位，新農合定點機構。2014年7月30日，西安長峰醫院成為“笑瑋兒童血管瘤胎記治療基金”的定點醫院，這也是陜西省內唯一一家定點醫院。2016年10月11日下午，“長峰血管瘤治療進入《公認國際醫療觀光協會》醫療旅游名錄成為定點醫院。2016年10月14日下午，長峰醫院集團商學院開班儀式在集團總部舉行。長峰醫院集團董事長（兼商學院院長）汪文杰等集團部門負責人及長峰旗下20家醫院院長參加了本次開班儀式。2017年6月12日，醫院與西安醫學院第一附屬醫院簽署醫聯體。

和很多醫療機構一樣，長峰醫院也在社交媒體開展醫療故事的營銷，其故事標簽為專業且高尚。專業部分，主要是通過做科普達成，即運營一個醫生賬號，講述血管瘤是什么、血管瘤是如何生長的、可以怎么治療之類的話題。并且，這個醫生賬號的名稱多為“長峰血管瘤某醫生”。

在這些片段中，醫生往往沒有全名，只有姓氏。除了掛名醫生做圖文科普視頻之外，醫生的院內工作日常也是視頻的展示內容。除了運營醫生賬號，長峰醫院講述一些患者故事，尤其是新生兒患病，醫院施展援助的環節。

事實上，自從國內直播行業發展起來，直播背后就已經有相當專業的腳本設計、拍攝剪輯、運營推廣團隊。當前大眾看到的“某醫生”賬號內容也多為專業團隊流水化作業結果。在抖音取消代運營之前，機構可同時“操刀”多個賬號、進行批量的內容生產和推廣，這也是此前會出現微博大V網絡曝光事件的大背景。

實際上，這種明顯的導流舉措也在近日開始被一些大的社交媒體平臺嚴打。如抖音在近期加強了醫療診治。在限制公眾號代運營之后，馬上啟動在4月底前關閉醫療健康認證賬號（含機構）私信、粉絲群互動功能的工作。具體涉及互發消息、視頻通話、語音通話、創建新群等功能。這其實是在限制機構倒流導診之后，進一步限制黃V醫生和患者的私信。

大量的營銷工作當然需要儲備相當比例的人力資源。而就在4月18日這場大火燒起來的2個月前，長峰醫院還在招聘營銷團隊。

領英顯示，長峰醫院正招聘營銷副總經理，主要負責集團醫療板塊的整體營銷、品牌建設。特別說明其工作內容覆蓋互聯網平臺的整合，需要進行互聯網醫療模式的開創和實施。

在任職要求中，長峰醫院明確表示，應聘人要具有8年以上醫療行業工作經驗，3年以上營銷管理工作經驗，熟悉互聯網醫療，了解線上線下相結合的經營模式，對市場經營管理和落地有行業經驗。

近年，隨著互聯網醫療的風潮翻涌，長峰醫院也加大了在此方面的布局。而這也進一步為長峰醫院吸納患者提供了條件。

《新三板報》發布的文章顯示，2020年3月國家醫保局、國家衛健委制定《關于推進新冠肺炎疫情防控期間開展“互聯網醫保服務的指導意見》后，同月，長峰醫院旗下的“醫百順”APP就獲得了北京市醫保中心審批的“互聯網醫保定點醫療機構”的資質，成為北京市第三家在線醫保開藥平臺。2021年8月，起全資子公司廣州長峰醫院成功獲得廣州市天河區衛生健康局互聯網醫院的審批。文章還表示，醫生經紀人、患者管家成為長峰互聯網就醫的一大特色。

此外，在新冠疫情之中，長峰醫院也得到了一系列發展機會，除了作為定點機構提供核酸檢測服務，2020年4月，據新華社報道，新冠疫情之下，北京長峰醫院和北京市中日友好醫院、中國醫學科學院阜外醫院、宣武醫院、北京燕化醫院，作為五家定點醫療機構，一同開通互聯網診療服務。

另外，2020年5月8日，據《電商報》，叮當快藥與長峰醫院集團達成戰略合作，全面打通在線問診、處方線上流轉、醫保移動支付及藥品網訂店送等健康服務。這也意味著，一些醫藥電商也同樣成為了長峰醫院的流量入口。

當然，從過往案例來看，長峰醫院通過社交媒體進行患者導流的行為，存在多起虛假、違法案例。

央視2019年曾報道，長峰醫院一度陷入網絡“醫托”騙局。跟央視當年報道，一位患者在求醫問藥的過程中，首先通過百度搜索引擎尋找相關病癥和治療辦法，然后就會發現長峰醫院的信息，隨即點擊進入“長沙長峰醫院”的網頁后，會出現對話框，由以醫生助理自居的客服詢問患者癥狀，并推薦來實體醫院就診。

隨后，警方調查的過程中發現，這些以醫生助理自居的客服，就是“醫托”, 其大多是冒充了醫生以及醫生助理，本身不具備專業背景，實質為“拉攏患者”的業務員，其業績與就診人數直接掛鉤。另一方面，警方調查也顯示，醫療機構內的醫生大都是普通的醫生，并不是網絡宣傳中的“國家級”、“中科院的”等頭銜。

據《京華時報》報道，早在2004年，豐臺長峰醫院就因在網絡上發布虛假廣告，冒充解放軍301醫院和現役軍人的名義為醫院作宣傳，被處以20萬元的罰款。